她点点头,老迈的眼眶泛着悲伤的泪水。
「六十二年了,」她说,「你是第一个问我的人。」
我紧张到不能呼吸,她的双唇发颤,手在我的手掌里乱抓着。
「他是个瞎子,」她说,「但是却很臭屁。你知道臭屁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他总是盛气凌人。他只要对你微笑,咧嘴做个鬼脸,你就可以感觉得到。布莱克很臭屁,他有用不完的精神跟力气,走路说话都快,总是闲不下来,傻里傻气的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微笑。但是有一次,我们离开镇上一个地方,在人行道上边走边笑着。当时四下无人,只有两个白人朝我们走过来,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孩。看到他们后,我就乖乖让出人行道,站在泥土地上等他们通过,但可怜的布莱克是个瞎子,没看到他们,迎面撞上了那个男孩。他大概十一、二岁左右,被布莱克撞飞,跌落在泥土地上,头部被石头割伤,发出了惨叫。白人小男孩的老爸跟他在一起,我认得他,他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男孩大喊大叫,吼着要他老爸惩罚那个黑鬼,他老爸开始发狂似的用手杖攻击布莱克。杖头有一个大大的银制把手,可怜的布莱克不断被手杖敲头,最后他的头像西瓜一样被打爆,当场死了。他扶起小孩,还转身要我去马槽边把上面沾满头发、血迹与脑浆的手杖洗干净。他威胁我不能透露这件事,否则连我都要杀掉。所以我只能躲起来,直到别人发现可怜的布莱克死在人行道上,我才冲出来哭号,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喊大叫。在今天以前,我还没有跟任何活人讲过这件事。」
她的双眼涌出斗大的泪珠,慢慢从她瘦削的脸颊流下来,我用指背帮她擦去泪珠,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那个男孩是谁?」我问她。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还是四处看到他。」她说,「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的冷笑,每次都让我想起可怜的布莱克,想到他躺在那里、头骨爆裂的模样。」
「他是谁?」我说。
「那是个意外。」她说,「任谁都可以看出可怜的布莱克是个瞎子,那男孩根本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地大吼大叫。他伤得不严重,而且他的年纪也够大,该懂事了。他是故意大吼大叫的。」
「那个男孩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她转身凝视我的双眼,对我说出这个埋藏了六十二年的秘密。
「是格罗佛帝尔。」她说。「长大后当上镇长,跟他老爸一样。那浑球还把自己当成世界之王,但他只是个大吼大叫的小王八蛋,害我那可怜的布莱克无缘无故被打死,到头来只因为他是个瞎子,是个黑人。」
第33章
我们走回发廊后面的巷子,一起上了查莉的黑色宾利车,大家都不说话。我发动车子,晃出巷子后往北边走,关掉车灯慢慢开。在夜里,那辆深色大轿车像是鬼鬼祟祟离开巢穴的动物一样,也像一艘黑色巨大潜艇离开停泊的地方,在冰冷的水中滑行。我穿越小镇,把车停在警局附近。这里静得像坟场一样。
「我想要拿武器。」芬雷说。
我们在入口的残骸中找路走,哈伯自己的宾利车卡在警员办公区里,在黑暗中无法动弹,前面的车胎爆掉了,而且车头栽进了残破的牢房里面,到处弥漫着一股汽油的臭味,油箱一定破了。车尾因为受到重创,所以后车厢盖子也掀了起来,哈伯连看都没看一眼。
芬雷设法绕过车子的残骸,走进后面的大办公室,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跟哈伯站在玻璃门碎片上等着,芬雷从暗处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不锈钢左轮枪跟一排火柴,还咧嘴笑着。他挥手叫我们两个出去回到车上,然后划了一根火柴,朝着绿色宾利残骸的车尾丢去,嘎吱嘎吱地跑出来跟我们会合。
「声东击西,对不对?」他说。
我们开车离开时,警局已经开始燃烧,明亮的蓝色火舌在地毯上窜烧着,好像打在沙滩上的海浪一样。四处都沾满了汽油,大火开始席卷破损的木头并往外窜,火焰开始转为黄色跟橘色,空气从大门的缺口被吸进去。不到一分钟,整个地方都烧了起来。我面露微笑,把车开上郡道。
在这十四英里路程中,大部分时候车头灯都是开着的。我开得很快,可能才十二分钟就到了。我关上大灯,在距离目标物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就停下来,在路面上转一圈便往后退,让车子朝向南面的镇上,车门不关,钥匙也没拔。
哈伯拿着那把大型破坏剪,芬雷检查着他从办公室取出的左轮枪,我伸手到座椅底下掏出那罐装满汽油的塑料瓶,跟短棍一起放进口袋。东西很重,我右边的口袋把半边夹克往下拉,放在另一边胸口的「沙漠之鹰」则跟着往上跑。芬雷把火柴给我,我放在另一个口袋里。
在黑暗中,我们一起站在路边的泥土地上,互相微微点头,朝着田野里那棵被雷劈开的树前进。月光把树影投射在地上,我们在柔软的泥土上踱步,跑了好几分钟才到那里,停靠在扭曲的树干上。我从哈伯手里接过破坏剪,又彼此点点头,朝着仓库后方的围篱前进。距离凌晨四点只剩十分钟。离开起火的警察局后,大家都不发一语。
从那棵树到围篱有七十五码的路程,我们跑了一分钟,停到了太平梯的正对面,那里有条围绕整座仓库的混凝土小径。芬雷跟哈伯拉紧围篱的栅栏炼条,我再用破坏剪把炼条剪断,就像剪豆腐一样。我剪出了一个七英尺高、八英尺宽的大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