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十码就有一道出口,旅客不断从这些出口涌出,亲朋好友也往前靠,两股人潮就这样汇集在一起。为了走到靠右边的大门,我们穿越了八群不同的旅客与亲友,在焦虑情绪的驱使下,我不断往前推挤!刚刚在停车场看到黑色卡车在眼前闪过之后,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沿着玻璃墙走过许多出口,我们还是来到了大门前方,那位置可以直接看着旅客从空桥走出来。旅客已经开始下飞机了,我看到他们从空桥涌出,纷纷往行李提领区或者出口移动。玻璃墙的另一边,人潮也再次往前移动,我们在长廊上不断被往前推挤,像在波涛汹涌的海里游泳似的,整个人必须往后撑住才能站稳。
在玻璃墙后面的一群人中,我看到一个可能就是茉莉的人。她看来大概三十五岁,穿着体面的套装,拿着一个公文包跟行李箱。我试着让她看到我,但她突然看到别人,发出一声被噪音淹没的尖叫,在玻璃墙后方对着我身旁十码处的一个家伙抛出飞吻。那家伙用力往前推挤,到出口去等她。
这样一来,我实在猜不出茉莉长什么样子,有二十几个人都可能是她,发色有金的、褐的,身材有高的、矮的,长相有漂亮的、普通的。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套装,拉着利落的行李,每个人看来都像还在上班的主管,尽管满脸倦容,但还是要挤出一点果决的表情。我看着她们,她们则在玻璃墙后方人潮中随波逐流。有些人望着外面找人,找的有可能是丈夫、情人、司机或者商务联络人,有些人的目光则直挺挺往前看。她们一直跟着人潮前进着。
其中有个女人带着两件枣红色的皮革行李──手拿着沉重的公文包,另一手则拉着手把长长的旅行箱。她的身材矮小,一头金发,看来很兴奋,走出空桥后就放慢速度,透过玻璃墙开始找人。她的眼神扫过我之后,又把头转回来,双眼发直瞪着我,停下脚步后挡住了一堆人,接着又被往前推挤。她努力挤到玻璃墙边,我也从外侧靠过去,她带着微笑看我,那双眼睛像在跟我说:你哥哥是我死去的情人。
「茉莉?」我隔着玻璃做嘴形问她。
她高举着手上的公文包,好像拿着奖杯似的对着公文包点点头,又看着我露出胜利者的开心微笑。后面的人开始推挤她,她被人群推往出口的方向,还不忘回头看我有没有跟过去,萝丝可、芬雷跟我三个人为了追她而在人群中挣扎着。
玻璃墙两侧的人潮方向是相反的:茉莉是顺着人潮走,我们则是逆势而上,两边速度相差一倍,我们跟她渐行渐远。有一群壮硕粗鲁的大学生把我们挡住了,每个人都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而且手上都拖着一大箱行李,正要往下一个大门前进。我们三个被往后推了五码,隔着玻璃我看到茉莉往前走远了,她的一头金发在我眼前消失。我奋力往旁边挤,跳进自动通道,结果方向又搞错了,我又被往后推了五码之后才越过移动的扶手,跳进另一边通道。
现在我方向是对了,但是自动通道上挤满了人,他们都站着不动,对于橡胶地板的龟速似乎很满意,而且都三个三个并排站,根本挤不过去。于是我跳上狭窄的扶手,好像在表演高空走钢索一样,但是我无法平衡,只好用爬的,结果又往右边重重摔了下去,这下我又往反方向推进了五码才挣扎站起来。我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看到玻璃墙另一边的茉莉被人潮挤往行李提领区,萝丝可跟芬雷则在我后方远处。我正往相反的方向慢慢前进。
我不希望茉莉跑到行李提领区。她在匆忙之间带着紧急讯息搭机南下,不可能带着大型行李箱,根本不必去提领区。我开始闷着头奔跑,跟自动通道的移动方向是相反的,挡住我的人就会被我撞开,但是橡胶地板却不断摩擦着我的鞋底,我的每一步都会消耗比较多时间。身边的人不断对我大声怒吼,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把他们撞散,赶快跳出自动通道,从人群挤往出口。
行李提领区是个低矮宽阔的大厅,里面照着黯淡的黄灯。我挣扎着走到出口通道,四处看却找不到茉莉。行李提领区到处是人,大概有一百个旅客站在里面,行李输送带周围挤了三层人群。输送带拖着沉重的行李慢慢转动,墙边则有一堆行李车三三两两排列着,要投入两毛五的硬币才能拿出来用。推着行李车的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车子相互撞击卡在一起,人们不断互相推挤。
我挤入人群,奋力推出一条路,身边的人被撞得团团转,一边四处寻找茉莉。我明明看到她走了进来,也没有看到她走出去,但她就是不在里面。每一张脸我都看过了,于是我又穿越整个大厅往回走,绵延不绝的人潮把我往外推,一番挣扎后我终于来到出口,我看到萝丝可紧握着门缘,抵抗人潮的推挤。
「有看到她出来吗?」我说。
「没有。」她说,「芬雷已经在长廊的尽头,他在那儿等,我在这里等。」
人潮不断从我们身边经过,突然之间,从大门走出来的人渐渐变少,飞机上的旅客大概都下来了,只有脱队的几个人慢慢晃出来,最后一个旅客是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航空公司的员工推着她。那员工停顿了一会儿,绕路前往行李提领区,因为摆在出口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路──那东西是个倒在地上的枣红色旅行箱,伸缩手把也没收进去,尽管它离我有十五英尺远,我还是看到它前面印着漂亮的金色花纹字样:是bg三个字母,茉莉名字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