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听见门内嚎叫,
从没发现那儿有狗。
有时我听见哭泣,
从没发现那儿有女人。
有时我听见雨声,
那儿并没有一点儿潮湿。
有时我闻着火焰味,
从没烟子,也没什么燃烧着。
有时我敲敲门,
钥匙轻抚门锁。
我从没感到自己在那儿。
有时那门挺不住了,
要溜走,
载不了它铰链的记忆。
我听见一个微小的声音,又一次
我将耐心的钥匙插进锁里。
门颤抖着打开了:
一个男孩的影子待在光秃的地上。
我正要关上门,
那黑影的手向我伸来。
《三生影像》我俩和女儿们(3)
我砰的一下关了门。
蓝蓝演出的《门》,最后一大扇闭着的门砰的一下落下了,关闭了整个舞台。
薇薇来美国时,英文已有根底,对美国有新鲜感,读中学就开始在餐馆打工,打工到深夜,paul有时开车接她回家。她将红色围裙小兜里的小钱币哗啦一下倒在桌上。至今我还珍惜地保存着那红色小围裙。她在爱荷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到她在威斯康星大学拿到东方研究系的博士,都是她自力完成的。
1983年秋,paul耳痛剧烈,又经一个医生误诊,最严重的时候,痛得大叫。最后,爱荷华大学耳科名医麦克布(brian
abe)诊断为后脑炎,担心病毒感染,要他第二天立刻住院开刀。
那晚,蓝蓝和9岁的anthea来看他。
paul一阵阵剧痛,抱着我哭,一面说:华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他两眼炯炯,闪着泪水。你要知道我多爱你,爱薇薇,蓝蓝,anthea。你们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华苓,假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应该过一个很好的生活……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你,我不可能有很好的生活。我淌着泪说。
脑子动过手术以后,我也许变成白痴。就别管我了。anthea,过来!他拉着她的手说:我要你、你妈妈,一切都很好很好。我非常爱你。
anthea说:我爱你。她也哭了。
他两手捧着我的脸抚摸,温柔地望着我,仿佛是望最后一眼。
蓝蓝回家后,就给薇薇打电话。她立刻回来了。那时她在威斯康星大学读博士学位。
第二天,我三代人,还有陈映真和侄儿谈刚毅,一同送paul去医院。
1991年,paul突然撒手而去,没能留下一句话。早在1983年,他就留下了。
薇薇独立,有主见,条理分明,可信可靠,决不泛泛交友,但你若成了她的朋友,她就忠心耿耿。她幽默透着点儿刺。爽直得叫人哭笑不得。王弦远道带给她一件精心挑选的礼物,她退还给他说:王叔叔,这个我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