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云回头看着儿子:&ldo;还没睡?&rdo;然后低下头继续查看坛子里的醪糟,说,&ldo;这两坛子,过四五天就可以酿了。那边五个坛子,还要一个礼拜。&rdo;
谢元淼看着他妈,想了想,还是说:&ldo;妈,你和我爸离了吧,我跟你,以后我……&rdo;
&ldo;先别说话。&rdo;黄美云止住了儿子,竖起耳朵听起隔壁院子的动静来。
隔壁是他大伯家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只听见伯娘说:&ldo;……生了三个儿子又怎么样?管不住自己男人,那就是个只会下蛋的母鸡。你婶娘神气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现在好了,要成为所有人的笑话了。&rdo;
一个年轻点的女声响起:&ldo;听说我叔找的那个,就是谢元表家里那个女人。那都是个什么人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不知道我阿婶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rdo;这是大伯的大女儿谢惠丽的声音,她已经出嫁了,大概也是正巧回娘家来。
谢元淼一听,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转头去看他妈,黄美云正倚靠在一根柱子上,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是他却可以猜到。谢元表是他的族兄,已经死了,他的女人叫唐七巧,长得有点姿色,按辈分算起来,他还得叫声嫂子。谢元表还在世的时候,唐七巧就已经艳名在外了,给谢元表不知戴了多少绿帽子,一直都是他们村的一个笑话。他真没有想到,他爸会和这样一个货色勾搭在一起,居然还打了结婚证,不知道被什么鬼迷了心窍。
&ldo;妈,走,我们回去。&rdo;谢元淼知道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他妈就要崩溃了。
隔壁又传来郑银秀声音:&ldo;谢应宗已经和那个女人领了结婚证,儿女都要生两个了,听说还要在广州给她买房子。黄美云那个蠢货,生了那么多儿子,最后还是被个破鞋扫地出门,啧啧,有什么用。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当年生了你二妹之后,就拉着你爸去扯了证。&rdo;
&ldo;你们能不能别说了!我们家的事,关你们屁事!&rdo;谢元淼对着墙大吼一声,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抱住母亲的肩,将她往屋里拖:&ldo;妈,回去吧,求你了。&rdo;声音都带哭腔了,他知道这些话就如同万箭穿心一样扎在母亲心上,再听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谢元淼终于将黄美云拉到屋里,屋里依旧冷寂空荡,只有灯绳下吊着的那盏白炽灯在门口带进来的夜风中摇摇晃晃。谢元淼看清了母亲呆滞的脸,心里又急又慌:&ldo;妈,你别听他们瞎说。&rdo;
黄美云眼珠子发直,一错不错地看着某处,谢元淼知道她其实哪里都没看。他有些害怕:&ldo;妈,你和我爸离婚我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一定跟着你,我将来会给你养老送终的。&rdo;
黄美云眼珠子终于一轮,回过神来,对着儿子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ldo;好!&rdo;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她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ldo;乖,去睡觉吧。我也睡了,明天再说吧。&rdo;
谢元淼抬头,仔仔细细打量母亲的表情,确认再三,黄美云转过身,走到自己房里,然后关上了门。谢元淼把门窗都关上,然后熄了灯,回到自己屋里。
这时又开始电闪雷鸣起来,片刻之后,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谢元淼的心随着锣鼓般的雨点紧敲着,这样的天气,对他们这些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哪年不要听上十回八回的,本来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如今觉得刺耳无比。
他想着今天的事,简直没法入睡,后来实在太困了,才终于睡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突然响起一声炸雷,雷声巨大,简直就像是在屋顶炸响的,把谢元淼炸醒了,他睁开眼,只觉得饥肠辘辘,因为晚上没吃饭,正在发育的身体有点扛不住,他便起来了,摸摸扁扁的肚子,下了床,一按开关,灯没有亮,大概是大风将电线刮断了。
他在床头摸索到蜡烛和火柴,将蜡烛点燃了,在他们这里,随时都可能因为台风停电,所以这些东西是要常备的。他拿着蜡烛打开门,突如其来的风几乎将烛火扑灭,他连忙伸出手挡了一下风,放开手时,看到了这一辈子的噩梦,手里的蜡烛掉落在了地上,但是蜡烛却没有立即灭掉,还依然散发出微弱的光,将屋里的梦魇照得影影绰绰。
谢元淼惊恐地张大了嘴,眼泪像溃堤一样无声地淌下来,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另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声尖叫穿了出来:&ldo;啊‐‐&rdo;
谢元淼回过神来,飞奔过去,将8岁的元焱抱在怀里,一边哭着说:&ldo;别看,焱焱,别看!&rdo;他将元焱推进房里,抱到惠娴床上,叫醒妹妹:&ldo;惠娴,惠娴,快起来,带着弟弟,将门栓上,别出来!&rdo;然后将门拉上,再次面对厅里的梦魇。
他看见父母都躺在血泊里,两个人全身都是鲜血,血似乎还在静静地流淌着。谢元淼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跪坐在地上,抱着头,终于惊喊出声:&ldo;啊‐‐&rdo;
他艰难地爬到母亲身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他颤抖着手摇着黄美云的肩:&ldo;妈!妈!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rdo;
黄美云已经气绝,根本不可能回答他。倒是一旁的谢应宗发出微弱的声音:&ldo;救‐‐我‐‐你妈要杀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