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年把脸一沉,说道:“这话就不好听了,什么叫怕我骗她的钱,你不也是想着你妈的钱,现在上海的房价涨得什么地步,按道理是男方给房子的。你让你妈付了首付,到时候你一结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变成别人了。说得不好听点,到时候我和姐姐才是一家人,你是外人了,谁提防谁还说不准。”
谢秋气得嘴唇发白,眼眶发红,她扭头看向母亲求一个公道。而谢母对上她的眼神,只是含糊地笑笑,避重就轻道:“先吃菜,菜都凉了,今天这么好的气氛干嘛吵架呢。小王你也是的,和小孩子争什么争,她又不懂事的。”
谢秋一阵委屈,手攥紧着桌布,头一别,险些落下泪了。她恨不得立刻夺门出去,又怕让王小年看了笑话,觉得她怕了他。她挺直背,若无其事地盛了一碗汤,低头默默喝着,可睫毛一颤,眼泪就滴在碗里。
正巧服务员进包厢来上水果,没察觉出气氛有异,对着谢母寒暄道:“陪女儿和女婿出来吃饭啊。”
谢母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怎么说话的?哪只眼睛看到这是我的女婿?看不来人,就快点配副眼镜去。”
服务员低着头,怯怯道:“这样啊,我就是看年龄差不多。”
谢母一挥手,不耐烦地赶她出去。之后三人又各怀心事地吃了些水果,就各自离开了。谢秋先回的家,谢母与王小年又去外面吃了宵夜,到晚上九点才春风满面地回了家。
谢母到家时,谢秋正在为明天的面试准备衣服,她想穿得干练些,就把西装裤一条条拿出来试,有几条明显是小了,腰上的拉链拉不到头。谢母撞见了,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怎么这么胖了,穿这件衣服不好看,我想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比你现在瘦多了。”
谢秋回嘴道:“你现在也不怎么瘦啊。”
谢母伸手往她头上一拍,嚷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黄脸婆,黄脸婆,就是这么熬出来的,再说了,我现在闲下来,要变好看那是很容易,底子在的。又不像你,你长得真的是像你爸爸,眼睛又不大,鼻子又塌,瘦下来也不好看。”她像是为了证实所言不虚,兴冲冲地回卧室拿以前的相册,可她再出来时,谢秋已经回了卧室,反锁上了门。
谢秋把房间里的镜子用衣服盖上,不敢去看自己的脸。她其实远不如母亲说得这样不堪。她是内双的长眼睛,细而婉约的眉毛,瘦窄的瓜子脸,修长的脖子,说话又轻声细语,有股清隽的书卷气。
只是她从小在母亲的阴影下长大了,母亲虽美,却没有品位,从小用粉红的雪纺和蕾丝装点她,又让她剪女子监狱一样的短发,又总是对她冷嘲热讽。有一次谢秋私自买了一条膝盖上面的连衣裙,母亲见了,把眼睛一横,讥嘲道:“你穿这样像是路上的野鸡。”至此之后,除非万不得已,谢秋都只穿长裤了。
成年后,谢秋逐渐醒悟过来,母亲总是会嫉妒自己的女儿。成为母亲,就是让渡了女人的部分天性化作母性,用母性浇灌一个婴儿长成。而女儿终有一日会长成女人,有着母亲已逝去的青春,这像是继承,又像是寄生。谢秋虽然感激母亲,却不像再受她种种的压制,母亲每每在外貌上贬低她,她就在智力上回击。母亲再美也没受过高等教育,她则在名牌大学都拿奖学金。
这样的相处方式,她从母女关系一路沿用到交友上。苏妙露美艳绝伦,谢秋在她旁边一向是陪衬,可她不是个聪明人,谢秋多少还是能挽回些优越感。可忽然间,谢秋生活里的双重平衡都打破了,创业失败后,她的聪明才智变得一文不值,苏妙露有了柳兰京,她母亲则有了钱。谢秋像是一脚踩空摔进深渊里,摔得太深,连呼救的回音都听不到了。
第二天,谢母一大早就出门了,谢秋原本不在意,可等她面试回来,才发现客厅里摆着七八个购物袋,谢母笑盈盈坐在沙发上讲电话,整个人香气扑鼻。挂断电话,谢母便向她炫耀上午去美容院办的卡,她一口气冲了五万块在里面,又顺便做了个头发。
谢秋知道她是让昨天服务员的一番话刺激到了,却也不想违心哄她,就只淡淡道:“这种美容院没什么大用处的,你要真的想去皱纹,还不如去整容拉皮。”
她自以为说了很中肯的意见,可在谢母听来自然是一番嘲弄,当天晚上,她就忍不住对王小年抱怨道:“你说说看,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哪里有催着让我去整容的。你以为自己有多好看啊。”
王小年连忙哄她,“你把女儿照顾得太好,她比较任性嘛,还和小孩子一样,看我不顺眼就拿你撒气。”
他们在一家点心铺子吃宵夜,一碗酒酿圆子端上来,里面洒了桂花。谢母觉得桂花的味道太冲,之前说了一次,王小年就记下了,用筷子仔仔细细给她挑出来。谢母瞧见了,心底甜滋滋的,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低头笑了笑。
王小年问道:“你在想什么啊?笑得这么开心。”
谢母原本不想说,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话,可转念一想,既然以后他是要当女儿继父的人,这也就是夫妻间的私房话,没必要藏着掖着。她就笑道:“我在想啊,你说小秋这样子给我们捣乱,是不是老处女心态?她就只会傻读书,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所以对男人就有点害怕,总是觉得别人要害她。她要是谈个恋爱,说不定人也就正常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