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放学,端午喜滋滋地飘出校门,虽然是个阴天,端午瞧着那压下来的灰蒙蒙的积雨云,却比往日晴空万里还要雀跃。她在最后一节课就想好了第二次约会前这最后的这十来个小时要做些什么:去李一诺家蹭饭伺机跟李一诺和好,和好就饭后跟李一诺一起看《上瘾》网络剧,没和好就自个儿回家看,洗个泡泡浴,睡个美容觉……
然而理想总是比现实丰满。端午喜悦的心情,在李一诺不回应她的笑脸跟她擦肩而过后打了个折扣,在偶遇陆双溪跟她互相推搡了几下后又打了个折扣,到行至中途大雨瓢泼而下时终于折到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十分之一,也终于还是在在家门口看到聂家的轿车时消失殆尽荡然无存。
聂奶奶坐在轿车里,隔着深灰色的车窗,面色平静地看着淋成落汤鸡的端午,她以为端午会视而不见直接开门进屋,毕竟距离端午没有回旋余地地离开聂家已经有差不多五个月了,这期间,除了聂明镜,聂家没有人来看过她,但端午却主动走过来敲了车窗,车窗缓缓降下来,她看到端午露出一个湿淋淋的却特别乖顺的笑容。
端午在雷雨声里大声道:“奶奶,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聂奶奶看着她,慢吞吞问:“没带伞?”
端午不好意思地笑着:“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没觉得会下雨,你等下,我打开门我们进屋说话……”
聂奶奶示意端午上车说话,但是端午托词不想把真皮车座弄湿,聂奶奶看到端午在打哆嗦,简明扼要地表示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告知端午,下周家里的保姆会来帮她收拾东西搬回去,端午没有来得及给出反应,车窗悄然升起来,车轮溅着雨水擦着端午的膝盖离开。
端午愣愣地看着黑色的轿车没入雨幕里,再淋了会儿雨,垂着脑袋反手关上院门。虽然是十一月的天了,端午裹着一身湿衣裳,却丝毫没觉得冷,反而是烫,从脚底窜出来的烫,把脑浆熏得要沸腾的烫……
周六正午,周衡皱眉听着手机里的盲音推门走进端午家的小院。这是周衡第一次走进这个临水的小院,他原本以为院子里应该是比较乱的,毕竟里面只住着一个学业繁重的高三生端午和一个偶尔回来一次的聂明镜,但实际上,院子被收拾得特别干净整洁,东墙根甚至开辟着一块即便到如今深秋也依旧生机勃勃的花圃。
有呼应的口哨铃声隐隐约约地飘出窗外,周衡顿了顿,循着聂明镜早前的提醒,自脚下一个多肉植物盆栽里掏出钥匙利索地开门。迈入客厅的霎那,盲音停止,口哨声也跟着停止,端午微弱的抽泣便渐渐听得分明了。
“端午。”
周衡在端午卧室门前屈指敲门,在依旧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豁然伸手推门。
与此同时,谁家屋檐上的瓦片在经历经年的风吹日晒后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瓦片凹槽里的陈年积水和昨夜大雨留下的新鲜积水一起摔落,“哗啦”洒在雨搭上,再“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周衡逆着光看到横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正闭着眼抽泣的端午,她面上四肢都汗津津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大约是夜里嫌热,十一月初温度骤降的这一夜,居然只穿着小背心和刚到大腿的棉质短裤,而那白底碎花的小背心一路卷啊卷啊卷至胸下,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周衡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端午乏善可陈的胸部,最后定格在端午脖子以上的部位,他俯身在端午颈侧碰了碰,是烫手的温度。
“端午,能听到我说话么?”
端午的肩膀微微一颤,抽泣停了,半响,轻轻回了一个“嗯”。
周衡俯身想抱起端午,结果那刚刚停止的抽泣突然就变成了微弱的哭泣,微弱得像是谁家屋檐下没有足月的猫叫,细细小小的,害怕要独自对抗整个世界的未来,也害怕被人听见遭人驱逐的当下。
周衡伸手抚过端午汗津津的额头,低声唤道:“端午。”
端午停止哭泣,缓缓张开早就水肿的眼睛,依旧是一声似乎清醒了的轻飘飘的“嗯”。
周衡顿了顿,不顾端午使不上力的挣扎,用床单裹着,重新抱起端午,大步走向停在院门外的黑色suv。
疾驰中,周衡用蓝牙耳机打电话给市立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告知自己三十分钟内赶到,再去看端午,后者挣扎中,床单滑落,小背心里乏善可陈的胸部若隐若现,周衡一脚刹车,麻利地脱掉自己衬衫外的黑色毛衣套到端午身上,重新上路。
第20章
端午烧得辨不清东南西北,朦胧中察觉到有人触碰,直觉那人就是端曼曼,她按住颈侧那凉得很舒服的长指,扁着嘴巴怨念十足道:“妈,我疼。”
长指的主人沉默了半分钟,问:“哪儿疼?”
端午不满地咕咕哝哝:“头疼……”
“不,胃疼……”
“胃不疼……耳朵疼……”
“骨头疼……”
倚靠在门口的年轻医生哈哈大笑,周衡闻声望过去,奚落道:“我当你死在床上了。”
市立医院最独立特行最年轻的外科主任,陈寅泽,下巴一扬,指着周衡傲娇道:“你试试连续手术二十二个小时。”
周衡:“……”
陈寅泽顶着放荡不羁的鸡窝头走过来,他俯身翻了翻端午的眼皮,再看看床头纸上值班医生的诊断,道:“没事儿,受凉引起的,体温降下来后再输两瓶药就过去了……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