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滟贩毒不是出自贪欲,而是出自执念,否则每当警方追查过来,她不得不中止交易、弃货走人时,就应该大骂倒霉,而不是神气洋洋地说这回又让他们扑了个空。
把莫语冰栽培起来之后,董滟就很少再亲自点货交货了,她手上的毒品有百分之八十都由莫语冰打点。她救过莫语冰的命,就等于捏住了一根绳子,绳子打了死结,勒在莫语冰咽喉处,恩义的牵制,黑势力的施压,双重作用之下,莫语冰怎能不按照董滟指定的轨道向前。
董滟没有看错莫语冰,什么样的屈辱她都受得起。入行第二年,莫语冰被董滟当众毒打一顿,起因是董滟的死对头耿贵有个吊儿郎当的部下,看莫语冰稚嫩,以为是可欺之辈,便把她堵到角落试图占便宜,谁知莫语冰也是个有血性的,几番搏斗下来,落了个两败俱伤,对方告状到耿贵那里,耿贵便携一众部下杀到董滟处讨说法。
董滟明白这无非是个下马威,但撕破脸皮的事情又做不得,便命令随从拿了根结实的皮鞭,将莫语冰抽得皮开肉绽,等到耿贵慢腾腾出言劝止才停手。
“耿老板大人大量,希望不要让今天这点小事伤了我们的和气。”董滟嘴角一抿。
耿贵走后,董滟转向瘫在地上鲜血淋淋的莫语冰,“我今天打你,是为了你以后不被别人打死,我知道你懂这个道理,用不着我多费口舌,在这条道上,想要做大事,就得吃得了大苦头,耿老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莫语冰低不可闻地抽着气,却还是深明大义地点头。被打成这样也没有求一句饶,董滟坚信她必成大器。
然而几年后,莫语冰做出来的一件事,却让董滟不得不质疑起了自己的判断力。
当时,董滟的一名女部下想摆脱黑-道,趁着夜色私自出逃,董滟派人分头去追,其中就包括了跟这叛徒关系较好的莫语冰,天公太爱看狗血的剧情,所以最后,正是莫语冰将她堵在了巷子里。
莫语冰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那么多毒品从手上流过,还怎么高尚得起来,可她自问从未主动伤害谁,也不曾辜负谁。眼前的女孩跪在地上求她,她们曾是姐妹,一起被警察熬审过三天三夜,也一起逛街买了心仪的高跟鞋。
“语冰姐,你放我走吧!我求你,求求你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发誓,会立刻消失!你们就当我死了,当我从来不存在,我绝对不会多一句嘴,也不会妨碍老板娘的生意!你发发慈悲,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
莫语冰动了恻隐之心,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转头便走,“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可后来,莫语冰还是再度与她相见,眼睁睁看着她被董滟的手下按在水泥地上,她同莫语冰对视,那神情仿佛无限悲凉地说着你也救不了我,身旁的墨镜男子连开几枪,她剧烈地颤栗了几下,近乎七孔流血而死。
莫语冰逼着自己不要移开视线,直到汩汩的鲜血逐渐流到脚边。
董滟听闻莫语冰的妇人之仁,若有所思,把莫语冰叫到房中。
“我知道你对我是忠心的,不过我也必须检讨自己,我是救过你,但总不能让你终生为我服务,这样吧,只要你干满十年,我就不再拴着你,你可以随意决定去留,语冰,这待遇一般人可求不来,就当作是我对你的欣赏和犒劳,你可千万不能糟蹋我的一片盛情。”
莫语冰当然不会傻到把董滟的承诺当真,一旦沾上黑-道就难以脱身的道理谁不明白?这番话无非是在警告莫语冰,在十年期限未满之前,你先给我安分点。
如今莫语冰就站在第十年的尾巴上,从长长的梦中醒来,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她的肤色更白,心更晦暗。她拉开许久没有动过的窗帘,绚丽的霓虹灯照了进来,她该去上班了,极昼酒吧已经装修完毕,客人们都在等着她。
劫后重生的极昼酒吧人气丝毫不减,莫语冰调出五花八门的酒,酒里搁着脆响的冰块,冒出的冷气仿佛都带了彩色,她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好玩的化学实验室里。这时旁边的服务生小妹用手肘捅了捅她,“语冰姐,你看谁来了。”
“谁?”莫语冰往大门处一看,人挤人的,什么也没看到。
“就是他啊,那个警察,你不认识他?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来找过你好几次。”
服务生小妹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她并不是董滟的人,只是酒吧的雇员,大部分装修事宜都是由她代为监督,“一开始他说是捡到了你的脚链,想来还给你,而且还不让我转交,问我知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说不知道,就把他打发走了,后来他又往这儿跑了好多趟,说是想了解一下酒吧的重建情况,不过看他那个拐弯抹角的样子,我估计他还是想打听你呢。”
脚链?原来那条脚链在他那里。莫语冰望着郑煦徐徐朝吧台走来,忽然感到兴致颇佳,上次在警察局的对话算是她黑色生活的一大调剂,令她很愿意再逗一逗面前这位小警察。
郑煦穿了一身灰色休闲服,看起来比一板一眼的警服更适合他,头发比初次见面时短了,似乎是刚理过的,他的面孔依旧安顺而良善,在酒吧躁动的射灯下,整个人游离于其外,显得格外静。
他在吧台前坐下,望定莫语冰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腼腆地笑了,“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