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色扰人眠不得,凉风夜,僧敲月下门,来了两个和尚。清子认的其中一个,带他去剃度的知客僧。那知客僧打着哈欠,表情颇为怨怼,似正在熟睡被人吵醒。他指着旁边的老僧人,对清子说道:“这位老师傅来参加法会,请贴说是丢了,暂时在寺里挂单。”说完分头行了礼,快步离去。
清子招呼老僧人进屋,心道:“他定是个野游僧人,无处可去,明明没有请帖却谎称弄丢了,真不老实。你看,脸都红了,骗顿饭吃、诓晚榻睡,真是可怜。”过了一会儿,清子看老僧人脸上红晕不退,才晓得他原来天生的红脸,清子又想:“有一张天生红脸,做了坏事,用来掩饰也真不错。”
清子本不想多看这又老又丑的僧人,可这房里就两人,你端详我,我也瞧瞧你,不得不记住老僧人的样貌:身材短小但精悍,下巴尖削,一副牙齿向外突出,鼻头低陷,光头上青筋突出可见。
“这样的皮包骨,露宿荒山野岭,狼还要考虑吃不吃呢。”清子与老僧人无话可说,长时间胡思乱想,“他定是人矮不俊又没钱,才勘破世间,入我佛门。”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沙弥若觉得我面目可憎,何不妨将我看成十八罗汉中一个,念念佛经入睡岂不更好。”老僧人突然开口,一语戳中清子所想。他目光深睿,似能读懂人心。
“《无常经》道:‘世事无相,相由心生。’世人所处境界皆是由心情所致。一副臭皮囊,美丑又有什么分别?”清子感觉被老僧人看个精光,怵然心慌,用佛经大道理掩饰。
“是了,人无论美丑,有时因情应景,都如今夜春色一般,会让人睡不得。”老僧人又上下打量一遍清子,颇有赞许之意。
“不就是美人的相貌肉体也会让人睡不着嘛!”这种说法本来很下流,但清子见老僧人脸上真的是一副悟得禅机的表情,心道:“多半是为了多留几日食宿而拍我马屁。”清子内心生出些许好感,便问老僧人法名。
“希施。”
“什么!?西施?”
云游僧房极少有人来,连茶叶都放置好些年发霉了,老僧人说法号时清子正喝着白开水,水又即刻半数呛了出来,不住咳嗽。希施连忙过来拍清子背,道:“戒名乃师尊所赐,希即是少,少还能施与他人,上善之法。”清子听了,心道:“你一定经常向别人解释这个法名。”玩笑话在心里刚落,猛然忆起来,不禁激动得语音微微颤抖:“你是北少林寺的希施大师么?”
希施点点头。
“有何凭证?”清子站起来,连鞋子未及穿,靠近希施。
希施把通关文碟拿出来。
官盖大印,不疑有他。清子忙不迭得自我介绍:“我是清子……”他有很多话要说,这四年来隐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可以向人述说,说希佑和忘尘,还有一定要将楚芥从少林革名……但刚自报姓名,只见希施面色一怔,随手一指将清子穴道封住。
清子激动又转为吃惊,一团东西塞在心里,面色涨红动弹不得。希施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索,将清子绑在椅子上,扎马步捆绑,姿势和梦里一模一样。
“难道要吹箫不成?”清子脑海里浮现很恶心的画面。
“大师,你要干什么!”清子怵惕失声,梦境中可怕情景发生在眼前,任谁都会惊惶,明知当下情景曾出现在脑海中,却总记不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便是清子?”希施并不答话,他如此的问,像是清子这等小人物,久居佛堂之高的他竟久闻其名但未曾谋面一般。
“难道是希佑大师的死,来抓我问话的么?”真是人心隔肚皮,清子后悔一时幼稚轻易相信人,希佑大师的师弟未必就是菩萨心肠的人。
“出家人服瘾药,是何等荒谬!小沙弥,你真的还不知自己正在做什么,犯了多大的罪么?”希施的三角眼猛地睁大,锐利如刀。
“原来是这件事。”清子表情稍安,心下颇不以为然。他一时贪食误服瘾药,原先是极惶恐的,但服药后,身心有股轻飘飘的感觉,令他暂时忘却生活的不如意与梦魇的痛苦。现时的清子已经很少想起希佑大师的死,他庸庸碌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待他发现做和尚也可以谋得钱财女色,他就只算计着在寺里立足,然后存得积蓄购买一辈子足够服用的瘾药。忘尘住持出于愧疚,不也是为清子这样安排的么。
“这北少林寺的希施,拉佛托主,偏爱把好肉剜疮。”希施依然盯着清子,清子避开希施的目光,心里骂人也不敢带脏字。
“小沙弥,看着我!”师长说话时要直视,清子转正脸,避开希施的眼睛,只去看希施的鼻子嘴巴。希施竟弯下腰弓着背,一定要看着清子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与忘尘僧友神交已久,常有书信往来研究佛理经义,有时也会谈及南北少林的一些状况。忘尘与我提及,他对你甚是懊悔惋惜。南少林事我管不得,但同是佛门弟子,令你迷途知返却是每个佛门僧友责无旁贷之事!”
希施年轻时云游四海,常走失迷路,他扶危济困,常令恶人走投无路,江湖上便有“末路僧”的名号。希施年过四十后便不再下山,在少林寺也不担任俗职,所以抛开门户之见,与忘尘常有书信往来,算是神交。希佑失踪后,二人书信来往更加频繁,北少林派了好几拨弟子来福建都一无所获,希施与希佑情谊深厚,他破例下山亲来福建,只是他孤身一人,一走竟走了一年有余。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希施一边说,一边脱掉外衣,挽起袖子露出胳膊,紧束腰带,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样子。清子只觉得希施的丑脸更加可憎,心里一咯噔:“不知北方的希施如何理解离于爱者,若是单纯的肉体灭绝,则我命休矣!”
“俗人常为生活所迫出家,出家后面对种种诱惑又静不下心,你若认为吸食毒瘾便能忘忧却怖,实在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希施下蹲压腿,还原地慢跑,像是大运量前的准备活动。他厉声道:“小沙弥年少,心性未定,到时不是你想戒便能戒得!”
清子曾想过,梦是不是与瘾药有关,是上瘾产生幻象。可是,未服瘾药时也是怪梦连连,倒是服了瘾药不会有幻象,难道清子特异与人相反?
“我见过许多达官贵人,甚至武功修为极高的人,为了逃避现实,寻求片刻麻醉,堕入这无底深渊,最后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希施又点清子身上一处大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殊为不智也!”
希施一定要把清子说得痛哭流涕。但他所说都是将来可能发生的惨象,有些事后知后觉,现下的清子怎会明白。
希施不知不觉间说了一夜,清子难熬的听了一夜。辰时食时,正是清子瘾药发作之时,清子先是头晕晕的冒虚汗,清子自欺欺人念经文,希施也跟着念。
往日里,瘾药供应充足,一旦不食,没想到竟已依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清子全身动弹不得,犹如万蚁啮骨、万针刺心、万嘴吮血、万虫断筋、万刃裂肤。清子难以忍受,痛不欲生,他嘴里不断告饶胡言乱语,只要让他再吸食一点,做猪做狗出卖爹娘都愿意。
清子精神力与行为已然失控,若不是被绑着,怕是要撞墙自杀。清子张大嘴,希施眼疾手快,拿一块抹布塞到清子嘴里,防其咬舌自尽。
希施原地跳跃十来下,道:“好了,开始吧!”两掌抵住封住的两个大穴推拿,两股劲力注入。
清子圆瞪双目,喉咙竭斯底里的吼了一声,突地昏厥过去。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