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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第1页）

韩生就别了黄翁，径到长沙访问黄翁三子应试的下处。已问着了，就写一帖传与黄翁大儿子鹤龄。帖上写道：&ldo;十八年前与闻衣带事人韩某。&rdo;鹤龄一见衣带说话，感动于心，惊出请见道：&ldo;足下何处人氏？何以知得衣带事体？&rdo;韩生看那鹤龄日个年方弱冠，体不胜衣。清标固禀父形，嫣质犹同母貌。恂恂儒雅，尽道是十八岁书生；邈邈源流，岂知乃二百年鬼子！韩生看那鹤龄模样，俨然与王玉英相似，情知是他儿子，遂答道：&ldo;小郎君可要见写衣带的人否？&rdo;鹤龄道：

&ldo;写衣带之人，非吾父即吾母，原约在今年，今足下知其人，必是有的信，望乞见教。&rdo;韩生道：&ldo;写衣带之人，即吾妻王玉英也。若要相见，先须认得我。&rdo;鹤龄见说，知是其父，大哭抱住道：&ldo;果是吾父，如何舍得弃了儿子一十八年？&rdo;韩生道：&ldo;汝母非凡女，乃二百年鬼仙，与我配合生儿，因乳养不便，要寄托人间。汝母原藉湘潭，故将至此地。我实福建秀才，与汝母姻缘也在福建。今汝若不忘本生父母，须别了此间义父，还归福建为是。&rdo;鹤龄道：&ldo;吾母如今在那里？儿也要相会。&rdo;韩生道：&ldo;汝母修去修来，本无定所，若要相会，也须到我闽中。&rdo;鹤龄至性所在，不胜感动。两弟鹤算、延龄在旁边听见说着要他归福建说话，少年心性，不觉大怒起来，道：&ldo;那里来的这野汉，造此不根之谈，来诱哄人家子弟，说着不达道理的说话！好耽耽一个哥哥，却教他到福建去，有这样胡说的！&rdo;那家人每见说，也多嗔怪起米，对鹤龄道：&ldo;大官人不要听这个游方人，他每专打听着人家事体，来撰造是非哄诱人的。&rdo;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的扯，推的推，要揉他出去，韩生道：&ldo;不必罗唣！我已在湘潭见过了你老主翁，他只要完得聘金四十两，便可赎回，还只是我的儿子。你们如何胡说！&rdo;众人那里听他？只是推他出去为净。鹤龄心下不安，再三恋恋，众人也不顾他。两弟狠狠道：&ldo;我兄无主意，如何与这些闲棍讲话！饶他一顿打，便是人情了。&rdo;鹤龄道：&ldo;衣带之语，必非虚语，此实吾父来寻盟。他说道曾在湘潭见过爹爹来，回去到家里必知端的。&rdo;鹤算、延龄两人与家人只是不信，管住了下处门首，再不放进去鹤龄相见了。

韩生自思儿子虽得见过，黄家婚聘之物，理所当还。今没个处法还得他，空手在此，一年也无益，莫要想得儿子归去。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计较。心里主意未定，到了晚间，把竹英击将起来。王玉英即至，韩生因说着已见儿子，黄家要偿取聘金方得赎回的话。玉英道：&ldo;聘金该还，此间未有处法，不如且回闽中，别图机会。易家亲事，亦是前缘，待取了聘金，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为晚也。&rdo;韩生因此决意回闽，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险阻，玉英便到舟中护卫。至于盘缠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资助，得以到家。到家之日，里邻惊骇，道是韩生向来遇妖，许久不见，是被妖魅拐到那里去，必然丧身在外，不得归来了。今见好好还家，以为大奇。平日往来的多来探望。韩生因为众人疑心坏了他，见来问的，索性一一把实话从头至尾备述与人，一些不瞒。众人见他不死，又果有儿子在湘潭，方信他说话是实。反共说他遇了仙缘，多来慕羡他。不认得的，尽想一识其面。有问韩生为何不领了儿子归来，他把聘金未曾还得，湘潭养父之家不肯的话说了。有好事的多愿相助，不多几时，凑上了二十余金，尚少一半。夜间击英，与王玉英商量。玉英道：&ldo;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凑那一半之处。

韩生随即动身，到了半路，在江边一所古庙边经过，玉英忽来对韩生道：&ldo;此庙中神厨里坐着，可得二十金，足还聘金了。&rdo;韩生依言，泊船登岸，走入庙里看时，只见：庙门颓败，神路荒凉。执挝的小鬼无头，拿簿的判官落帽。庭中多兽迹，狐狸在此宵藏；地上少人踪，魍魉投来夜宿。存有千年香火样，何曾一陌纸钱飘！韩生到神厨边揭开帐幔来看，灰尘堆来有寸多厚，心里道：&ldo;此处那里来的银子？&rdo;然想着玉英之言未曾有差，且依他说话，爬上去蹲在厨里。喘息未定，只见一个人慌慌忙忙走将进来，将手在案前香炉里乱塞。塞罢，对着神道声诺道：&ldo;望菩萨遮盖遮盖，所罚之咒，不要作准。&rdo;又见一个人在外边嚷进来道：&ldo;你欺心偷过了二十两银子，打点混赖，我与你此间神道面前罚个咒。罚得咒出，便不是你。&rdo;先来那个人便对着神道，口里念诵道我若偷了银子，如何如何。后来这个人见他赌得咒出，遂放下脸子道：&ldo;果是与你无干，不知在那里错去了？&rdo;先来那个人，把身子抖一抖，两袖洒一洒道：&ldo;你看我身边须没藏处。&rdo;两个卿卿哝哝，一路说着，外边去了。

韩生不见人来了，在神厨里走将出来。摸一摸香炉，看适间藏的是甚么东西，摸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看时，是一包成锭的银子，约有二十余两。韩生道：&ldo;惭愧，眼见得这先人来的，瞒起同伴的银子藏在这里，等赌过咒搜不出时，慢慢来取用。岂知已先为鬼神所知，归我手也！欲待不取，总来是不义之财；欲待还那失主，又明显出这个人的偷窃来了。不如依着玉英之言，且将去做赎子之本，有何不可？&rdo;当下取了。出庙下船，船里从容一秤，果有二十两重，分毫不少，韩生大喜。

到了湘潭，径将四十金来送还黄翁聘礼，求赎鹤龄。黄翁道：&ldo;婚盟已定，男女俱已及时，老夫欲将此项与令郎完了姻亲，此后再议归闽。唯足下乔梓自做主张，则老夫事体也完了。&rdo;韩生道：&ldo;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听命？&rdo;黄翁着媒人与易家说知此事。易家不肯起来道：&ldo;我家初时只许嫁黄公之子，门当户对，又同里为婚，彼此俱便。今闻此子原藉福建，一时配合了，他日要离了归乡。相隔着四五千里，这怎使得？必须讲过，只在黄家不去的，其事方谐。&rdo;媒人来对黄翁说了。黄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将此语一一告诉韩生道：&ldo;非关老夫要留此子，乃亲家之急如此。况令郎名在楚藉，婚在楚地，还闽之说，必是不要，为之奈何？&rdo;韩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击竹英与玉英商量。玉英道：&ldo;一向说易家亲事是前缘，既已根绊在此，怎肯放去？况妾本藉湘中，就等儿子做了此间女婿，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认，何必归闽？&rdo;韩生道：&ldo;闽是吾乡，我母还在，若不归闽，要此儿子何用？&rdo;玉英道：&ldo;事数到此，不由君算。若执意归闽，儿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将此儿归闽中，又在何处另结良缘？不如且从黄、易两家之言，成了亲事，他日儿子自有分晓也。&rdo;韩生只得把此意回复了黄翁，一凭黄翁主张。黄翁先叫鹤龄认了父亲，就收拾书房与韩生歇下了。然后将此四十两银子，支分作花烛之费。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见说不回福建了，无不依从。

成亲之后，鹤龄对父韩生说要见母亲一面。韩生说与玉英，玉英道：&ldo;是我自家儿子，正要见他。但此间生人多，非我所宜。可对儿子说人静后房中悄悄击英，我当见他夫妇两人一面。&rdo;韩生对鹤龄说知，就把竹英密付与他，鹤龄领着去了。等到黄昏，鹤龄击英，只见一个淡妆女子在空中下来，鹤龄夫妻知是尊嫜，双双跪下。玉英抚摹一番，道：&ldo;好一对儿子媳妇，我为你一点骨血，精缘所牵，二百年贞静之性，不得安闲。今幸已成房立户，我愿已完矣！&rdo;鹤龄道：&ldo;儿子颇读诗书，曾见古今事迹。如我母数百年精魂，犹然游戏人间，生子成立，诚为希有之事。不知母亲何术致此，望乞见教。&rdo;玉英道：&ldo;我以贞烈而死，后土录为鬼仙，许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脉。汝父有掩骸之仁，阴德可纪，故我就与配合生汝，以报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rdo;鹤龄道：&ldo;母亲既然灵通如此，何不即留迹人间，使儿媳辈得以朝夕奉养？&rdo;玉英道：&ldo;我与汝父有缘，故得数见于世，然非阴道所宜。今日特为要见吾儿与媳妇一面，故此暂来，此后也不再来了。直待归闽之时，石尤岭下再当一见。吾儿前程远大，勉之！勉之！&rdo;说罢，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