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王爵卧房内,叫声不应,点火来看,一齐喊一声道:&ldo;不好了!&rdo;元来王爵已被杀死在床上了。李彪呆了道:&ldo;这分明是你店里的缘故了。见我每二人多不在,他是秀才家孤身,你就算计他了。&rdo;张善也变了脸道:&ldo;我每睡梦里听得响声,才起来寻问,不见别人,只见你一个。你既到济宁去,为何还在?这杀人事,不是你,倒说是我?&rdo;李彪气得眼睁道:&ldo;我自掉了刀转来寻的,只见你夜晚了还不关门,故此问你,岂知你先把人杀了!&rdo;张善也战抖抖的怒道:&ldo;你有刀的,怕不会杀了人,反来赖我!&rdo;李彪道:&ldo;我的刀须还在床上,不曾拿得在手里。&rdo;随走去床头取了出来,灯下与张善看道:&ldo;你们多来看看,这可是方才杀人的?血迹也有一点半点儿?&rdo;李彪是公差人,能说能话,张善那里说得他过?嚷道:&ldo;我只为赶贼,走起来不见别贼,只撞着的是你!一同叫到房里,才见王秀才杀死,怎赖得我?&rdo;两个人彼此相疑,大家混争,惊起地方邻里人等多来问故。两个你说一遍,我说一遍。地方见是杀人公事,道:&ldo;不必相争,两下都走不脱。到了天明,一同见官去。&rdo;把两个人拴起了,收在铺里。
一霎时天明,地方人等一齐解到州里来。知州开学,地方带将过去。禀说是人命重情。州官问其缘由,地方人说:&ldo;客店内晚间杀死了一个客人,这两个人互相疑推,多带来听爷究问。&rdo;李彪道:&ldo;小人就是爷前日差出去同王秀才缉贼的公差。因停在开河集张善店内,缉访无踪。小人昨日同王秀才家人王惠前往济宁广缉,留得王秀才在下处。店家看见单身,贪他行李,把来杀了。&rdo;张善道&ldo;小人是个店家,歇下王秀才在店几日了。只因访贼无踪,还未起身,昨日打发公差与家人到济宁去了,独留在店,小人晚间听得有人开门响,这是小人店里的干系,起来寻问。只见公差重复回店,说是寻刀,当看王秀才时,已被杀死。&rdo;知州问李彪道:&ldo;你既去了,为何转来,得知店家杀了王秀才?&rdo;李彪道:&ldo;小人也不知。小人路上记起失带了腰刀,与同行王惠说知,叫他前途等候,自己转来寻的。到得店中,已自更余。只见店门不关,店主张善正在店里慌张。看王秀才已被杀了,不是店家杀了是谁?&rdo;知州也决断不开,只得把两人多用起刑来。李彪终久是衙门中人,说话硬浪,又受得刑起。张善是经纪人,不曾熬过这样痛楚的,当不过了,只得屈招道:&ldo;是小人见财起意,杀了王秀才是实。&rdo;知州取了供词,将张善发下死囚牢中,申详上司发落,李彪保侯听结。
且说王惠在济宁饭店宿歇,等李彪到了一同访缉。第二日等了一日,不见来到,心里不耐烦起来,回到开河来问消息。到得店中,只见店家嚷成一片,说是王秀才被人杀了,却叫我家问了屈刑!王惠只叫得苦,到房中看看家主王爵,颈下飨刀,已做了两截了。王惠号啕大哭了一场,急简点行李,已不见了银子八十两、金首饰二副。王惠急去买副棺术,盛贮了尸首,恐怕官府要相认,未敢钉盖。且就停在店内,排个座位,朝夕哭奠。已知张善在狱,李彪保侯,他道:&ldo;这件事,一来未有原告,二来不曾报得失败,三来未知的是张善谋杀,下面官府未必有力量归结报得冤仇,须得上司告去,才得明白。&rdo;闻知察院许公善能断无头事,恰好巡按到来,遂写下一张状子,赴察院案下投告。
那个察院,就是河南灵宝有名的许尚书襄毅公。其时在山东巡按,见是人命重情,批与州中审解。州中照了原招,只坐在张善身上,其赃银侯追。张善当官怕打,虽然一口应承,见了王惠,私下对他着实叫屈。且诉说那晚门响撞见李彪的光景,连王惠心里也不能无疑,只是不好指定了那一个。一同解到察院来,许公看了招词,叫起两下一问,多照前日说了一番说话。许公道:&ldo;既然张善还扳着李彪,如何州里一口招了?&rdo;张善道:&ldo;小人受刑不过,只得屈招。其实小人是屋主,些小失脱,还要累及小人追寻,怎么敢公然杀死了人藏了财物?小人待躲到那里去?那日开门时,小人赶起来,只见李彪撞进来的。怎到不是李彪,却裁在小人身上?&rdo;李彪道:&ldo;小人是个官差,州里打发小人随着王秀才缉贼的。这秀才是小人的干系,杀了这秀才,怎好回得州官?况且小人掉了腰刀转身来寻的,进门时,手中无物,难道空拳头杀得人?已后床头才取刀出来,众目所见的,须不是杀人的刀了。人死在张善店里,不问张善问谁?&rdo;许公叫王惠问道:&ldo;你道是那一个?&rdo;王惠道:&ldo;连小人心里也胡突,两下多疑,两下多有辨,说不得是那一个。&rdo;许公道:&ldo;据我看来,两个都不是,必有别情。&rdo;遂援笔判道:&ldo;李彪、张善,一为根寻,一为店主,动辄牵连,肯杀人以自累乎?必有别情,监侯审夺。&rdo;
当下把李彪、张善多发下州监。自己退堂进去,心中只是放这事不下。晚间朦胧睡去,只见一个秀才同着一个美貌妇人前来告状,口称被人杀死了。许公道:
&ldo;我正要问这事。&rdo;妇人口中说出四句道
无发青青,彼此来争,土上鹿走,只看夜明。
许公点头记着,正要问其详细,忽然不见。吃了一惊,飒然觉来,乃是一梦。那四句却记得清清的,仔细思之,不解其意,但忖道:&ldo;妇人口里说的,首句有无发二字,妇人无发,必是尼姑也。这秀才莫不被尼姑杀了?且待明日细审,再看如何。这诗句必有应验处。&rdo;
次日升堂,就提张善一起再问。人犯到了案前,许公叫张善起来问道:&ldo;这秀才自到你店中,晚间只在店中歇宿的么?&rdo;张善道:&ldo;自到店中,就只留得公差与家人在店歇宿,他自家不知那里去过夜的。直到这晚,因为两人多差往济宁,方才来店歇宿,就被杀了。&rdo;许公道:&ldo;他曾到本地甚么庵观去处么?&rdo;张善想了一想,道:&ldo;这秀才初到店里,要在幽静处闲走散心,曾同了小人尼庵内走了一遭。&rdo;许公道:&ldo;庵内尼姑,年纪多少?生得如何?&rdo;张善道:&ldo;一个少年尼僧,生得美貌。&rdo;许公暗喜道:&ldo;事有因了。&rdo;又问道:&ldo;尼僧叫得甚么名字?&rdo;张善道:&ldo;叫得真静。&rdo;许公想着,拍案道:&ldo;是了!是了!梦中头两句&lso;无发青青,彼此来争&rso;,无发二字,应了尼僧;下面青字配个争字,可不是&lso;静&rso;字?这人命只在真静身上。&rdo;就写个小票,挚了一根签,差个公人李信,速拿尼僧真静解院。
李信承了签票,竟到庵中来拿。真静慌了,问是何因。李信道:&ldo;察院老爷要问杀人公事,非同小可。&rdo;真静道:&ldo;爷爷呵!小庵有甚么杀人事体?&rdo;李信道:&ldo;张善店内王秀才被人杀了,说是曾在你这里走动的,故来拿你去勘问。&rdo;真静惊得木呆,心下想到:&ldo;怪道王秀才这两晚不来,元来被人杀了。苦也!苦也!&rdo;求告李信道:&ldo;我是个女人,不出庵门,怎晓得他店里的事?牌头怎生可怜见,替我回复一声,免我见官,自当重谢。&rdo;李信道:&ldo;察院要人,岂同儿戏!我怎生方便得?&rdo;真静见李信不肯,娇啼宛转,做出许多媚态来,意思要李信动心,拚着身子陪他,就好讨个方便。李信虽知其意,惧怕衙门法度,不敢胡行。只好安慰他道:&ldo;既与你无干,见见官去,自有明白,也无妨碍的。&rdo;拉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