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了心中大石,开始穿越马路。抵达马路另一端后,我回想着刚刚记住的地图,转过了几个街角,朝着出租车乘车点前进。但是当我来到某处时,便发现不对劲。按照地图的标示,这附近应该有个可以向右拐弯的t字路口才对,但我走了半天,右边一直有建筑物。难道是公民馆的点字地图太过老旧了吗?还是我已错过了道路而不自知?我曾经遇到过转角处的路口停着一辆大货车,完全挡住了横向吹来的风,导致我没有察觉岔路的情况。
我不由得在永远的黑暗世界中左顾右盼。在这漆黑的环境里,我完全找不到能够判断正确道路的讯息。我现在在哪里?在哪个地点、因什么缘故而走错了路?每当我在没有路人通行的街巷内迷路时,就只能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右前方传来了尖锐的平交道警示声,我一惊,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了一般。片刻之后,又传来了刮磨铁轨的刺耳巨响及震动。好可怕——得离远一点才行——
我用导盲杖敲打路面,转身朝着平交道的相反方向前进。猛然间,一阵狂风袭来,风声有如狼群的嘶吼。不管是人声还是车声,都被这阵狂暴的风吹得一干二净,令我分不清楚东西南北。车道在哪个方向?是右边还是左边?是前面还是后面?一旦连声音也无法依赖,我心里就会顿时涌起被抛弃在废墟内的不安与孤独。
我沿着围墙前进,抵达围墙的尽头时,竖起耳朵聆听两侧是否有汽车引擎声。因风势太强的关系,车声已遭到了扭曲,难以辨别距离及方向。我无法肯定耳中听到的车声是来自远处,还是近在咫尺。咆哮的狂风宛如一桶黑色颜料,将我心中描绘的街景泼洒成了黑压压一片。
蓦然,车声停了。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迈步,突然察觉背后似乎站了一个人。我一回头,耳中登时听到某人吓了一跳的急促呼吸声。下一秒,原本我所面对的方向突然有道可怕的汽车引擎声,宛如凶恶的狂犬般直冲而过。
这意味着,有人企图将我推到疾驶中的汽车前——
我顿时全身颤抖,胸腹深处涌起一股凉意,心脏的鼓动只能以震耳欲聋来形容。
依我平常缓慢的行进速度,在我一步还没跨出之时,我就会听到疾冲而来的引擎声并停下脚步。但此时假如被人推了一把,想必我会整个人扑倒在车子前,耳中听到宛如要刺穿鼓膜的刺耳刹车声,鼻中闻到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焦臭味,整个人被撞得像根枯树枝般在空中翻滚,人生中的种种昔日景象在鲜红色的视野中宛如走马灯般轮番上演。
“是——是谁!”我的怒吼声微微带着颤抖。
明明感觉到眼前有人,却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这个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到底会是谁想要把我推入车道,刻意营造出视障人士意外遭车撞死的假象?
我踏出一步,想要抓住对方,但我骤然听见了转身奔逃的脚步声。我的眼睛看不见,当然不可能追上去将对方制伏。我听着奔跑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只能选择转身继续迈步。
就算对方又溜回来跟在我身后,我也无从得知。
[1]指战后因嫁给中国人而滞留中国的妇女。
[2]“盆舞”(盆踊り)是日本盂兰盆节时跳的一种传统舞蹈,使用的音乐及手势有各种不同的版本。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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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发上,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像两把尺子交叠在一起的工具。这是“纸钞辨别板”,只要将纸钞插入其中,并将纸钞边角抵住工具边缘隆起的部位,就能借由各种面额纸钞之间大约五毫米的长度差距来辨别纸钞的种类。在外出之前,我会先像这样一张一张确认纸钞的面额,并利用对折一次或对折两次的方式加以区分。折到第五张时,电话响起。
我摸索着来到内廊上的电话台旁边,拿起了话筒。来电者是在遗孤援助团体当义工的老妇人。
“我找到了一位曾待过相同开拓团的先生。”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叫大久保重道,今年九十岁了,说起话来却精神矍铄。我跟他说起你的名字,他说他还记得你的母亲。”
“既然如此,他应该也记得关于我哥哥的事。”
“我还跟他提到你眼睛不方便,他说他可以过去找你。还说明天就有时间,但最好约在咖啡厅,比较能静下心来好好谈。”
“明天吗?那就——”我回想着住家附近的咖啡厅名称,说道,“请帮我转告他,约在黑猫咖啡厅,早上十点半,问他方不方便。”
我接着说明了黑猫咖啡厅的大致位置。
“我会继续帮你找开拓团的其他成员,不晓得是否帮上了你的忙?”老妇人问。
“已经帮了我大忙,真是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我用点字器在纸上记下了地址、相约见面的店名及时间。接着我吃了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洗了澡,穿上衣服后,将手掌在餐厅桌上探摸。先是摸到了一个四角形的盒子,这里头放的是安眠药,三角形的盒子就在旁边。我打开盒盖取出了镇静剂。
配着烧酒吞下两颗镇静剂后,我打开了收音机,听了一会儿新闻,突然感觉上半身难以维持平衡,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使不出力气。或许是这几天走访了一些陌生的地方,耗费太多心神的关系,此时我骤然感受到强烈的睡意。我的双腿几乎不听使唤,踉跄着走向卧室,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就在我咬着牙设定好闹钟的瞬间,意识已离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