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捧起茶杯慢慢啜饮,觉得火候到了,才放下茶杯,对左子安说道:“师叔只叮嘱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可为女色所惑,而贻误雄图大业。”
左子安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道:“我就是喜欢一个女孩,怎么就成了‘惑于女色’了?谈谈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影响我去找剑谱啊!”真是,哪个古惑仔打架耽误泡妞的?不对,这个比喻不好,汉武帝又打匈奴又打南越还玩双性呢!呸,这个更糟,那张无忌在四个女孩之间转来转去也没影响他的抗元大业啊!
找着了榜样,顿时底气足了,谁知陆柏暴怒了,“终身大事?你们……你们居然私定终身?”
“那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冥川河谷’是个不祥之地,死气冲天,历代谷中人无不暴戾阴狠、性格怪癖,又和川滇那边的蛮夷、土匪绿林纠缠不清,根本不是我同道中人!你是五岳盟主的继承人,未来正道的领袖,怎么能娶那种女人?我告诉你,年轻人玩玩就算了,你要还当真,那还是趁早回头!”
左子安血气上冲:“‘冥川河谷’怎么了?喜欢她的是我,不是嵩山派!正道领袖,哼,那前些年在嵩山上做客的‘黑曜刀’罗一修、‘兰陵双煞’孔氏兄弟,是什么人?难道是你的同道中人?”
这些都是嵩山黑路子上的盟友,也是不可光天化日放在五岳剑派之前的事。陆柏一拍桌子:“那些人说白了不过是嵩山的一把刀、一颗棋子而已!刀折了自然要扔,棋子成了弃棋也要丢掉,成王败寇。你的势力要做到黑白交错,才能掌控全局,但什么是明,什么是暗,永远都不能混淆,你明白吗?”
“明白。”左子安冷笑一声,读了那么多年书,什么是政治,他当然清楚。
“不过我TM不想学!”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个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说江湖没有侠义豪情、没有快意恩仇,说政治,人家雍正大爷夺嫡成功还知道要杀几个贪官污吏、整个“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安抚百姓,这些门派杀来杀去的,好玩是吧?你以为你是群雄逐鹿还是周公问鼎呢?老子穿过来,不想陪你们玩权力游戏!
“什么鬼名门,什么破正派,受着天下人的敬仰,却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在无辜的平民受难哭泣的时候,你们袖手旁观,在他们苦苦哀求的时候,你们不屑一顾。你们把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的屠夫视为英雄豪杰,把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视为蝼蚁随意践踏。什么时候,弱肉强食这种禽兽的法则要用在人的身上了?何况,豺狼虎豹还只会在饿了的时候去吃人,人却可以什么原因都没有,就去吃人!”
陆柏气的手都发抖:“你……你放肆!你就是这么诋毁你的师门,你的出身的?”
“不是诋毁,当今的武林一团污水,谁也别说谁!我觉得我自己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左子安把当年看笑傲江湖一直到在这活到今天,心中所有的闷气都发了出来,似乎是喘不过气来,扯开了衣襟透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成了赞扬之词!‘冷酷残忍、不择手段’成了优点!”
左子安一字一句地对着陆柏吐出最后一句话,“我也可以坦诚地说,我做不到。”他的眼眸里似乎都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一种陆柏和费彬看不明白的火。
费彬愤怒地道:“这世道就是如此,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得拳头够硬!今天的嵩山是我们兄弟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们不‘冷酷残忍’,不‘不择手段’,今天就是我们受别派的气、看别人的白眼的时候!”
“世道……”左子安笑的无奈,放过“世道”这个词好不好?如今大明中叶,也算国泰民安,蒙古被朱棣揍瘪了,鞑靼被于谦收拾之后也元气大伤,日本还在内战,**哈赤的老祖宗还在给朱家守门,既不是饥民遍野也没有国破家亡。
金庸的小说中最壮怀激烈、热血沸腾的射雕三部曲加上天龙八部,无一例外都是在抵抗外侮、救国救民。只有现在这样的升平年月,才能让这些武林门派有闲情逸致去折腾,这样的日子是郭靖、乔峰做梦都梦不来的日子,却可惜大侠之后,再无大侠。
这世道是谁折腾出来的?还不是这些武林人士吃饱了撑着,没事作风作雨作出来的!不过这个话题显然太沉重,嵩山的压力也怨不得陆柏和费彬,左子安默然颔首,其实他长大了倒是更喜欢古龙的小说,没有国仇家恨,照样快意恩仇,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用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人生当如此,才不白活一世!
“就算我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也不想让这个世道改变我。”左子安对费彬说道:“四师叔,老天爷有时候是不长眼睛的,但有时候,它又很公平。当年我们是‘不择手段’就活不下去,那么现在又为了什么?再逼出下一批更加‘不择手段’的人,然后来帮我们挖坟墓?”
他话语声中带了一点颓然,“人各有志,我让你们失望了。”从怀中取出五岳盟主令旗,放在桌上:“五岳盟主,能者得之,我不是它的继承人。几位师叔,回去还是悉心教导师弟们,让他们武功精进,自然会有后辈的英杰来接此重任。”
“你什么意思?为了个女人,你要背叛师门?”陆柏见到五岳盟主令旗,心内犹如雷击一般,这可是他们嵩山上下都寄予厚望的左子安,嵩山二代弟子如何再能找出这样的奇才!
左子安笑的极为落拓:“我怎么会背叛师门?不是为了忱烟,而是我终究不是这个江湖的人,也喜欢不了这个江湖,我做不了你们心目中的五岳盟主,嵩山掌门。师叔放心,剑谱我一定会拿回来的,我也不会看着嵩山出事。”趁着两位太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转身冲出门外,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陆柏、费彬醒悟过来,却已经追之不及。
左子安在雨幕中行走着,他终究是个现代人,是个灵魂三观都定了型的现代人,不相信“心狠手辣”是个褒义词,不觉得无辜百姓就只是大侠手上的炮灰。他可以救刘正风、救曲洋、救林平之,甚至田伯光、叶城那样的人,只要愿意改过向善,他都可以放过他。
头顶突然一暗,不再有雨水落下,沈忱烟打着一把油纸伞撑过他头顶,衣衫被风吹的微微扬起,轻声道:“我就很喜欢这样的你,千万不要变成他们说的那种人。”
她的话轻柔空灵,伴随着“哗哗”雨声,让他苦闷到极致的心灵顿时安静下来,“忱烟,我该学的是萧十一郎和李寻欢,想杀谁就杀谁,想救谁就救谁,做我觉得应该做的、能让我快乐的事。”当然,所谓学习,学的是他们闯荡江湖的心性,而绝对不包括李探花把表妹送人的事。
沈忱烟疑惑道:“萧十一郎?李寻欢?我怎么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很久很久前的故事了。”
沈忱烟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别冻着了,先去前面客栈换身干衣服,然后你把这故事说给我听,我挺想见识见识这两位,是什么样的风范!”
“好!”感受着沈忱烟用手绢在脸上的轻拭,左子安终于觉得,脱下了一重无形的枷锁。最起码,他已经明目张胆地向这个黑暗的政治世界摊牌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觉得死得冤枉了拉上一把,觉得没受到惩罚就上去补一剑,管你是何门何派,此举有何深意,是男主角朋友还是女主角亲戚。
从今天起,做个任性的人,面朝江湖,生死随风吧。至于嵩山,希望左冷禅把自己前一段时间的话听进去了,他会竭尽全力保嵩山一派的平安,但也不会去做那些有违本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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