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团圆饭还差几道菜,安锦书也懒得和奶奶有过多的交流,便跑到安中元的书房坐着。
安中元正在书房里写着春联,他身后的玻璃窗上氤氲着水雾,却也能隐约见到粘在外层的雪霜。他放下笔,看到安锦书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些。
“你看看这几幅中哪副最好。”
安锦书凑到跟前,右手轻轻抵在下颚很是认真的看着,澄澈的眸底却满是柔和。她指了指最右边的一副,缓缓道:“这个,这个好看。”
“嗯……锦书的眼光真不错,那我们就将这幅春联贴在正门。”
安锦书看着安中元欣慰的样子忍不住的低头扬了扬嘴角,实在是不好拆穿他刚才恨不得将那副怼在她脸上的架势,生怕她不选似的。
她环顾了四周,这里一点也没有变,安中元的书房不是很大,里面却堆满了他平日里练的书法,还有从古街上淘来的古玩字画。
安中元放下春联便瞅见她看着他的书架看的出神的模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道:“看上爷爷哪个宝贝了?随便拿。”
“如果我都看上了呢?都能拿走吗?”安锦书故意逗他玩随口说的,便没想到安中元真的蹙了蹙眉认真考虑了起来。
片刻后他一脸“拼出老命”的表情摆了摆手,“都拿去吧,谁让我的宝贝孙女喜欢呢。”
安锦书愣了愣,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住在桃花胡同的安老爷子视古玩字画为命。可他现在却是因为她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真的准备将自己的心血全部送出去。
“爷爷,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安锦书低下头微微颔首,圆润的眼眶却渐渐变得朦胧,就连视线也变得恍惚。她的声音极小,安中元并未听见。
她初一那年,安中元查出了胃癌晚期,家中本就经济困难,化疗了几次却依旧没能撑过三个月。
安中元离世那晚,她守在他床头,连眼睛都不敢合一下,生怕自己一个打盹,再睁眼的时最疼爱自己的人就不在了。
安中元那会儿已经连流食都难以下咽,整个人瘦的只剩下骨头。他困难的喘着气,微微侧头看着坐在小木椅一脸担忧的安锦书。
他费力抬起手和从前一样摸着她的头,沙哑无力道:“锦书……爷爷怕是撑不下去了,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自己的妻子是如何待安锦书的,安中元看在眼里。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死后,锦书会没了依靠。
他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儿媳去的早,留下锦书这么一个奶娃娃,他怎能去的放心。
“你这丫头……有些事情也不能怪你,这都是命。”
父母因为自己的任性出了意外,这是安锦书一直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她心中有悔,自那之后为人处事总是下意识的“低人一等”,和人说话也是习惯性的低声下气。
因为这个性子,她在学校没少被人欺负,安中元知道后又心疼又无奈。
他身子骨还好的时候也去过学校警告过那些熊孩子,以后他走了,谁来保护她?
呼吸愈发困难,安中元自知没多少时间了,他握了握安锦书的手,“书房里那些……都给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这是安中元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可事实却比安中元想得更加残酷,即便他偷偷去立了遗嘱,陈招娣仍然霸着自家丈夫留下的古玩字画,借口直到今日安锦书想起来都是不屑的。
“锦书那丫头还小,懂个什么,这些东西自然是我这个做奶奶的替她收着。”最后她为了买所谓的保健品卖了所有的东西,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所有的回忆涌上心头,安锦书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吃饭那会儿,她还故意耍着小孩子脾气不让安中元多喝酒。安中元平日里除了喜欢古玩字画外便是喜欢一日三餐饮上几杯小酒,他的胃癌多半也是因为饮酒过度造成的。
安中元迫于自家孙女虎视眈眈的注视,比平日少喝了许多。他夹了一块排骨递到她碗里,轻声道:“都说三岁看老,你这丫头这才多大呀,就有当管家婆的气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招娣打断,“上次就让你们做b超,结果怎么样了?”自从那次和安白甫提过之后便没了下文,陈招娣也没少打电话催促,得到的总是无尽的敷衍。
汪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双唇紧抿没有说话。
安白甫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早就料到母亲会提这个问题,却没想道来的这么快。他夹了汪俪喜欢吃的放到她碗里,目光柔和至极,但回答陈招娣的声音却是敷了层霜:“忘了。”
“忘了?这可是个大事,你怎么能忘?等过几天你们赶紧去医院看看!”陈招娣不满的嘟囔着,脸上写满了埋怨。
“已经七个月了,怎么?不是男孩就不要了?”安白甫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从未想过要去做什么性别鉴定。
陈招娣猛地抬头看着他,心里虽然有些犯怵,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怎么能要!生下来之后交给我,村头那个张老二前阵子还说想买个童养媳给他那小儿子。”她说这话时冷静的让人心寒,说是冷静,冷血更为适合形容她。
她话音刚落不仅是安白甫,就连安中元都听不下去了,狠狠的将筷子扣在桌上。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安家的孩子永远都是我安家的,谁都别想送走!”说完他就有些气息不稳的咳了几声,安锦书坐的离他很近赶忙替他顺了顺后背,虽然她全程没有说话,但眸底滑过的寒意比雪山顶上凝结百年的冰雪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