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击打在人心上一般,薛宝钗眸中发红,似能沁出血来,心头却如被冰雪冻住,冷到了极致,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ldo;合府之人只道林姑娘温文如玉,弱不禁风,是难得的清水佳人,却不知林姑娘露出真面目来,竟是又狠又冷,真不知这么多年,林姑娘是怎么忍过来的。&rdo;
黛玉微微勾唇,那笑却极淡极浅,清逸之中带着一丝决绝:&ldo;倘若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但倘若有人欺到我头上,这佳人的虚名,要它何用?&rdo;
这样清冷坚决的言语,从她唇边吐出,薛宝钗只觉得心中一刺,忐忑和不安,更是如潮水一般涌来,止也止不住。
思绪纷至沓来,纷乱如麻,却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黛玉品格有多出众,她心里很明白,而有了这样一个对手,从今以后,只怕自己再也不能安然入睡了。
这一番针锋相对,落入湘云眼中,湘云只觉得,心底深处的惊诧震撼,是难以言诉的。
她一直都知道,黛玉是极与众不同的女子,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子,骨子里所蕴含的决绝坚强,足以叫天下男子感愧。
哪怕身在侯门,哪怕身边空无一人,她依旧高高地仰着头,绝不肯低下,更不会自暴自弃,清贵如斯。
黛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再不肯在此地停留,当下一拂云袖,傲然道:&ldo;我言尽于此,薛姑娘好自为之吧。&rdo;言罢,便携着湘云,决然转身而去。
天色欲晚,一带斜晖脉脉挂于天际,如浸寒霜,绚红胜血,在余晖的映照下,重重楼阁碧苑幻变出深邃而单薄的剪影,整个大观园都似浸没在浓郁的阴翳之下,化不开,消不去。
沉沉的暮霭下,两人沿着回廊静静行走,湘云侧眸看一看黛玉,蓦然叹息道:&ldo;以前还不觉得,如今一细瞧,竟觉得这大观园也不过如此,满目都是凄凉阴郁。&rdo;
黛玉长眉微挑,眉目间如烟笼寒水一般,淡然道:&ldo;景由心生,心态不一样了,看到的景致,自然也会变。&rdo;
说着,便拍了拍湘云的手,脸色缓和下来,软声道:&ldo;今日心灰意冷,甚是潦倒,有妹妹相陪左右,实是一大幸事。&rdo;
湘云温婉摇头,忙道:&ldo;以我与姐姐的情谊,理当如此才是,姐姐又何必客气呢?&rdo;
&ldo;刚才我还在担心,我们孤身到薛家,必定占不了上风,林姐姐却断然而坚强,有些举动,虽然出乎意料,却无一不彰显出自己的真性情,我想,经此一事,薛姑娘必定睡不着觉了。&rdo;
微牵唇角,眼底却不见笑意,声音亦低缓下来,带着一丝凝重:&ldo;只是,姐姐往莺儿身上泼了一盏茶,倘若薛家以此为由,到老太太面前嚼舌根,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实在叫人担心,何况,再过不久,薛姑娘便会成为宝二奶奶,到那时候,姐姐的处境,便堪忧了。&rdo;
她言语中俱是担忧之意,黛玉却一脸淡然,波澜不惊地道:&ldo;嚼舌根又如何?刚才老太太不肯出面处理雪雁之事,难道如今会为了一个莺儿,与我翻脸不成?就算会,我并没打算在这里留到天长地久,又何必惧怕?&rdo;
湘云不禁一怔,凝眉道:&ldo;姐姐当真要走?&rdo;
黛玉轻轻颔首,应道:&ldo;当初本是决定明年开春便回江南,但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我更没了心绪,只待雪雁的伤势稍好,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我即刻去回了老太太,搬出贾府。&rdo;
湘云听了,沉吟须臾,心中有千般不舍,却还是盈然点头,轻轻道:&ldo;如此也好,这个地方,人心淡薄,亲情太少,实在并非久留之地。&rdo;
抬手挽一挽耳际的明珠坠子,眸底却有担忧之色隐现,迟疑着道:&ldo;只是,我心里依旧有些担心,姐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倘若离开贾家,以孤女之身,不知能否应付艰辛世事?&rdo;
黛玉勾一勾唇,身影笼在暮色光圈下,更显得无波无尘,清冷有致,泠然道:&ldo;这便是妹妹过虑了,天大地大,我不信除了贾家,便没有我林黛玉安身立命之地,何况,倘若走出去,少了风刀霜剑、算计闲言,说不定能多一份轻松自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