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衣的影子提着一壶酒,从镜中慢慢晃了过去。步履有些踉跄,似已有了醉意。
苏娘看见了,嘴角立刻就勾起了笑。就好像月弯勾上了树梢。
但她没有回头,依旧画着眉毛,笑道:“你还真把我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身后没有回应,只有浓烈的酒香。
“连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的钱都没有,怎么还有酒喝?”
苏娘笑着说了这一局,盈盈转过身来。
上了妆的她,已是长安城里最美的女人。
谁会想到,长安城里最美的女人这里,竟会藏了一个年少的浪子呢?
更何况这里是苏楼。养母最凶,规矩最多,防备也最严的苏楼。
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不能把苏楼的女子带出楼去。
哪怕随身带着金山银山,也不能强迫苏楼的女子做她不愿做的事。
曾有个外地来的大官,在苏楼上饮酒,脱了一个歌女的绣鞋。第二天就被一纸诏书贬到了海外,还没到任就病死了。
苏楼四周的大垂柳下面,时而会有几个惨绿少年举头远望,却不上楼,忽然就不见了。据说便是以刺杀为业的“探丸郎”,在楼下张望他们的猎物。
但即便是探丸郎,也从来不敢闯进苏楼动手的。
而那个人就这样走进来了,还好几夜地住在这里。
他第一次来,是在三个月前。那时他那件大袖的红衣还很新,腰带上还嵌着好几块美玉。现在腰带还在,美玉已经没了。
他只有第一次来的时候付了钱。之后就再也没从正门走进来过。
但不管哪一次,他都只到苏娘这里来。却连话也很少说,倒在地上,不多久便睡着了。就好像一只四处游荡的野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窝。
据说野兽总喜欢找安全的地方栖息。
若抛开那些眼睛总是色迷迷的恩客们,苏楼恐怕是长安城里除皇宫以外最安全的地方。
关于这人的事情,苏娘一次也没有声张过。
因为他就算桌上有酒,也不会对她做出越礼的事;就算衣服上会突然多出几道破口,身上也很干净,没有一点讨厌的味道。
更何况他长得也清秀。
他来到这里,似乎只有一件事,就是睡觉。一个人,睡在地上。
看见那人的睡脸,她有时会觉得,这个人就是她养的一只小动物。
说到动物,苏娘这里曾经有一只鹦鹉。但它并不属于苏娘。它是属于苏楼的一件摆设,她也是一样。
养动物的权利,永远只属于那些有家的人。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了有家的感觉。
——但是苏楼这么多人,为什么独找我一个?
苏娘想了很久,终于有次忍不住问了他。
他说:你不会赶我走。
苏娘听了,心里很有气。但他说的没错。就算他是她不喜欢的江湖人。她也无法赶他走。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他已在这里住了好几回。若是声张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更重要的是,她最近也时常糊涂起来,不知究竟是他更依赖自己,还是自己更依赖他。
最近她有时会看着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