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刘氏钟表行门口时,赵东抬手一看,五点十分;已经快天黑了。
进门时安德森先生走在前面。一看是洋人出现在店里,而且要求直接和老板面谈,伙计也没废话,直接把二人引进后厅,恰好刘老板人在。
安德森先生的智商不高,但是样子还是挺唬人的,人高马大,西装革履,派头十足。刘老板很重视,坐下后吩咐伙计上茶;不过安德森先生礼节性的互相介绍后,就表示生意主要由安德森洋行——目前这个洋行还只存在于赵东的脑子里——的赵协理具体来谈。
“刘先生,”赵东满脸诚挚的笑容,“安德森先生知道刘老板是全重庆府最有实力的钟表商,因此特意专程拜访……”生意还没谈,恭维话已经滔滔不绝的涌出来。他在这里既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先混个脸熟也好。
“惭愧至极,安德森先生高看鄙人了。”刘老板也不急,和他打着哈哈。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赵东每种表拿出一只做为样品,刘老板接过来先对着光看看,然后熟练的拧上发条,放在耳边听;内行人仅仅听怀表里面机械运动的声音,就能大致判断出表的成色;赵东一边喝着茶,慢慢看着对方的动作;他对表的质量很有信心,毕竟是外星科技;别说看成色,就是看原子结构,和原厂相比都没有差别。
半响,刘老板放下表,也没说表的好坏,只是询问价格。
赵东进门时观察过刘老板的店面,估计对方的家底也就两三千大洋的样子;这个时代一万大洋够开个小工厂了;他开口就是五十大洋,用川洋结算的话一百,这个价确实够实惠。
“哦,”刘老板皱起眉头,“这个价有点高啊。”对方拿出来的洋表,如果在上海开口五十大洋确实有点高,但是重庆的洋表价格比上海要高两到三成。这个价直接拿下都可以了,但是五千大洋他根本拿不出,他默默估算把价砍到什么地步才吃得下来;这位赵协理很年青,是个生面孔,还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做钟表生意的?
他在心里想着,嘴里就开始探对方的底。
赵东一看就知道刘老板一个人吃不下这批货,他也不可能挨家去卖表,时间和精力上他都耗不起,干脆速战速决。
“刘老板,”赵东看着对方说道,“给您说句实在话,安德森先生其实不做这一块的,这些表是他帮一个朋友代卖,价格方面有的商量……”
“赵协理是想让我一个人吃下来吧?”刘老板也听明白了,这位安德森先生需要现钱,而且要快。
“嗯,”赵东点点头,“九十八只洋表,您开个价吧?”
对刘老板来说,这么一来利润空间就大了。本来他是没这个实力一次吃进近百只欧洲原厂洋表——这意味着他要卖几个月,现在对方表示价格不是问题,那么他完全可以先吃进,再发货给其它商行出售。
谈到这里,主要就是看什么价位双方都能接受了。最后谈妥总价是三千七百鹰洋,但是考虑到刘老板流动资金最多几百块,商定明日下午三点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刘老板是找亲朋筹款,还是去钱庄拆借,就不关他的事了。离开前,赵东又一次做出了让步:付款货币尽量用鹰洋,不够的话一部分可以用袁大头和川洋结算。
送两人出门的时候,刘老板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他这一单的油水少说也有一千大洋。赵东倒不在乎,他清楚洋表的市场并不大,刘老板有渠道,有人脉,关键是节约了时间,让对方多赚点划得来;另外,一次性出手,此后的风险都由对方承担了。这些洋表如果让自己卖,那得卖到猴年马月?
两人就在白象街泰和旅馆住下,这是重庆城内最好的旅馆之一,符合安德森先生洋行大班的身份;就是价格很高,高等套间每天四块川洋——朝天门码头的苦力累死累活半个月也就挣这么多。
第二天终于收到货款,刘老板用鹰洋支付一半,另一半大部分是川洋,还有少量袁大头。川洋两块也折合不到一块鹰洋,货款总计超过了五千个银元,加起来一百多公斤。刘老板很热心,派了自己商号的几个伙计帮对方把钱送回旅店。
离开时,赵东不经意的问道:“刘老板,安德森先生打算在这条街开一家分行,最近有出手的铺子吗?”
“有啊……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肯定有愿意脱手的铺子!”刘老板也想多交几个朋友,一口答应,“赵老弟,三日后给您答复。”
回去后,赵东立即去兑换美金。这个时代,重庆城内能经营外汇业务的只有几家,他选择了民营银行中最大的聚兴诚银行,位于打铜街;他在这里兑换了三百美金。回去时看看天色已晚,无法过江,只得回旅店住下。
来这个时代,第一次有了这么多钱。晚上他是枕着装银元的袋子睡觉的;可惜的是,安德森对钱没有什么兴趣,这么兴奋的事情没有人和他分享,着实可惜。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过江办妥了手续。到这时,安德森洋行才算正式成立;麦克兰-安德森先生为总经理,按照这时代中国人的叫法,是“安德森大班”,赵东成了副总经理,这时候叫“协理”,川省有些地方还叫“襄理”;假如总经理是个中国人,有时候还叫“总监理”。这称呼叫一个乱!
洋行成立,两人立刻坐船过江,回到重庆城内。中午把安德森大班关在旅馆房间里啃烧饼,他专门在白象街一家高档饭店宴请刘氏钟表行的老板,刘枝源,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商业伙伴。
刘老板昨天刚吃进一批红货,今天又吃大餐,两人之间的感情立刻变得热络起来。席间推盅过酒,勾肩搭背,亲热的如同兄弟一般。吃罢饭,热乎劲还没过,刘老板办事很积极,四点钟还没到就派了个伙计去旅馆,告诉他找到要出租的门面了。
赵东赶忙跑过去考察。就在白象街三十七号,一栋街边的两层小洋楼,在这里只能算中等档次。原来的商号破产清盘,房产的主人是一家英资的古森洋行。一打听,古森洋行总行在汉口,重庆有分行,就在打铜街一个办公楼。
赵东二话没说,立马赶了过去。分行的大班艾瑞佛先生是一个标准的英国人,四十来岁,身材敦实,红色脸膛,汉语说得很地道。对于分行来说,租出一栋白象街的小洋楼是一桩比较大的生意,他穿着马甲叼着烟斗,在办公室里亲自接待赵东。问清楚对方的意图后,艾瑞佛先生开口就问:
“赵协理着急搬进去吗?”
这句话问得很毒。他事先打听过,租一栋差不多的小洋楼,月租金大约一千大洋(不是川洋)左右;他要是说着急,天知道这位艾瑞佛先生会把租金涨到什么地步?但是要说不急,这个英国佬说不定会把他拖住,然后货比三家,那他哪耗得起?
“哦,艾瑞佛先生,”他接得也很快,“安德森洋行希望尽快开始在重庆的业务。”
艾瑞佛先生伸手亮出表,用手指点点,看着赵东说道:“您在这个时候过来,我们的时间会很紧张。”
“很抱歉,艾瑞佛先生,”赵东回答,“因为我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空!”
艾瑞佛先生点点头,不再拿言语试探。他把赵东引到旁边的会议室,开始谈出租的细节问题。从会议室的摆设可以看出,古森在重庆的分行很正规,业务看起来也很不错。
参加会谈的古森职员除了艾瑞佛先生,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华人。男的是业务经理兼翻译,女的拿着钢笔和笔记本,看起来像秘书或者抄写员之类的。艾瑞佛用手一指,说男的是张先生,女的是李小姐,这么简单一句话就算是双方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