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一震,寻常生产是不用参的,更不必下两副催产药。他想过境况危急,却避免去想究竟是何地步,当事实戳穿到他眼前,他不能回避,必得鼓起勇气去面对。
这时,弘昙忽然跑了进来,左看右看,看到那铜盆里满满的血水,一下子便冲了过来,眼睛通红,口中喊着:“额娘。”
胤礽让人将他拦下带过来,蹙着眉问他:“你怎么来了?”
弘昙见到阿玛,眼泪一下子哗哗的下来,哭着道:“阿玛,他们说额娘要不好了……”
“他们胡说!”胤礽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沉声道:“不许哭!”
弘昙抽抽搭搭的好容易才勉强止住泪,倚在胤礽的身边,与他一起,望着那房门。
夜已深,庭中宫灯比平日多点了一倍,照得整个庆禧殿犹如白昼。初冬的夜,寒意浸骨,晴翠让人取了猩猩红的大披风来给胤礽披上,又请示带二阿哥下去安置。胤礽点了下头,弘昙揪紧胤礽的衣角,坚决不肯走:“大哥在乾清宫给皇玛法守灵,儿臣要在这里守着额娘。”
这时,门内忽的乱了起来,进出的宫女更是加紧了脚步,有太医慌忙大步走了出来,扑跪在胤礽身前,求旨:“情况万千紧迫,奴才们请皇上明旨,若是有个不测,保大保小?”
他一说罢,胤礽顿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弘昙忙扶住他,叫了声:“阿玛!”
胤礽喉头动了动,稳住神,勉力压着声,阴测测地森然道:“废话少说,我要她们都好好的!”
太医稍一犹豫,便叩首道:“微臣领旨。”起身回走,他手刚一碰到门,便听身后新即位的皇帝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若是……必要保皇后,平安无事。”话音刚落,便仿若一把冰凉的刀扎进他的心口,剧烈的痛意带着凉彻心扉的冰冷。
那太医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郑重道:“臣领旨。”
一阵寒风吹来,树上枯败的残叶飘落,在地面回旋转动,倍显凄婉。弘昙小小的脸上满是恐惧,仰头看向胤礽,想问却又不敢问。胤礽抬手摸了摸他的前额,柔软的眼里是痛苦,是心力交瘁,终是什么也没说,几个时辰前站在城楼上顶天立地的皇太子,一日间遍尝沧桑。
时间慢得磨人,垣暮几次来劝他歇息,都被挥退。
乾清宫不时来人,大臣们都在等着皇上主持哀仪,礼部内务府都有多事请皇上明示。垣暮瞧着里头的情形,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声好气的将各位火急火燎的大人们都劝了回去。
更声敲过三下,弘昙实在精力难支被哄下去睡了。
胤礽一个人等着,四周执灯而立的内侍们仿佛化作了背景,天地间便只剩了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想,如果溪则没有了,那么,在这世间,就真真正正的只余他一个孤单寂寞。这里有那么多人,可是,只有溪则是和他来自一个地方,只有他们是真正相知,真正的能够互相了解,不管少了谁,留下的一个不论到了何处皆是孤身伶仃,即便置身于万千人声鼎沸,心枯了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面上有微凉的湿意,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墨蓝瀚海的天空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晶莹剔透的雪粒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莫名的带了暖意。人生本就是这样,有苦有甜,再大的风浪都有过去的时候,再困苦的逆境也有曙光的抚慰。
然而这一刻,胤礽觉得他的人生已经置于万丈悬崖之侧,那个小小的生命,像小猫一样脆弱的娇啼,是她的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么?
一稳婆出来,眉眼都放宽开,先福了一礼,然后恭贺道:“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
胤礽看向她,尖利的眼神似要将她击穿,问:“皇后可好?”
稳婆低垂着头,没看到胤礽的神色变换,她稍显担忧,道:“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便脱力睡过去了。”
便如乌沉沉的悬崖顶上突放万张金光,胤礽面上骤喜,又仿佛惊喜太大不敢置信,冷透的胸口渐渐地回温,几多容色变化,终大步走进房去。
里面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太医们一见新君没个预兆的就硬闯了进来,不由大惊失色,连声道:“产房血腥,还请皇上等候片刻……”
胤礽却一点都听不进去,直走到溪则的身旁,蹲□,怜惜的望着她憔悴的容颜,胤礽的嘴角紧紧的抿着,微微下垂一些,心疼注满了他的双眸,旋即又高高的扬起,眼睛湿润起来,劫后余生,万般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总算过去了。
你们期待已久的棉袄来了。
☆、第五十三章
厚重的黑暗压迫着她的神智,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世的漫长,身体如同陷在一团棉花里,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溪则动了动眼球,缓缓的睁开,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一疼,几欲刺出泪来。
耳边传来花隐惊喜的声音:“小姐醒了!”她一高兴,又带出了还在闺中的称呼,一面派人去通知皇上,一面跑到溪则的身旁,欢喜的落下泪来:“可算是醒了,奴才的命都要吓没了。”
溪则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心内满满当当的只一件,她口齿虚弱含糊的问:“孩子呢?”
花隐又哭又笑,抹着泪道:“小公主刚奶了,这会正睡着呢,奴才这就让乳母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