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得一个清冽的嗓音:“你随我来。”
望着花木兰大步向前的背影,祝英台心底有些发虚。这个人夹着着满腔杀意质问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和和气气的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给自己暗暗鼓劲之后,祝英台跟上了花木兰。两人之间隔着差不多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说话。唯有靴子陷入蓬松的雪中而发出的沙沙声。
跟着花木兰进入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内,花木兰指着一张椅子对祝英台说道:“坐。”然后就自去了主位坐下。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祝英台,盯得人心里发毛。
引而不发的危险最是可怕,祝英台毕竟只有十四岁,即便是博览群书,也远没有达到能洞悉这种心理战的水平。不多时意志就被花木兰散发出的气势瓦解,处在了下风。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份倔强,不肯直言讨饶。
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这八个字很好的概括了祝英台如今的状况。
花木兰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很满意祝英台的一举一动。的确有骨头,但还是嫩了点,稍微一吓唬就露了怯。
趁她病,要她命。深谙兵法的花木兰决定乘胜追击,将这个有二两骨头的小姑娘老底都给撬出来。
于是花木兰抢先发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人士,为何会在城外晕倒?若是家中尚有亲眷,万望告知,也好厘清误会,送阁下归乡。”
身体出于本能反应,将警惕程度调整到最高的祝英台的确听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并没有立刻回答,即便她早就想好了借口。
至于原因,很简单,花木兰所说的归乡那两个字让她想家了。
从悬崖上跌落,没死。这已经称得上奇闻怪谈了。转而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北地,祝英台也认了。反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稀奇事也不差这一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能捡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她也不敢指望更多。
但是令祝英台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她这一脚踩空,居然让她跌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陌生,只是她从秦舞口中所得知的消息来判断,这近百年的历史和她从书中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她所熟悉和了解的,只止于魏蜀吴三家归晋,随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王室偏安一隅,中原异族入侵,战火连天。而今后的历史走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一路狂奔。
此刻她所战立的这片土地上早已没了什么晋朝,王敦之乱,为祸江东,尽灭司马氏一族。随后江东几十年内乱,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城头变幻了几番王旗之后,南边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名为楚的国家。更多的消息,秦舞不知道,她也就止步于此。
至于北边,那就更乱了。按祝英台所了解的历史,北边应该先是石赵乱政,羯胡南侵,纵横北地无敌手。后有秦一统,以倾国之力伐南,于淝水大败而归,北地由是重归混乱。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北地早已一统,然而并不是秦国,而是燕国,国姓名为慕容。据秦舞所言,太|祖高|皇|帝出身燕国慕容氏,虽为汉家女子所生的庶子,但却雄才伟略。十五挽强弓,驯烈马,从当时的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躲过宫闱轧压之后,得以独领一军南征北战。二十年辛苦,一统北地。承继大统之后又是十年改革,重用汉臣,纳汉家女为后,成功弥合了汉胡两族之间的纠纷。
如今的燕国皇帝就是太|祖嫡长子,正经八百的中宫嫡子。虽没有太|祖那般雄才伟略,但也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不仅成功延续了太|祖的政策,使政权实现了平稳交接,跳出来近百年来北地君不过两代的怪圈,还构筑了漠北防线。而且事实证明,漠北防线对于抵抗柔然边患还是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的。
就这种已经乱成一团的历史走向,还送她回家?她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也许早在南地内乱时就被屠戮一空了吧。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南边那帮人,说起北伐一个个都兴趣缺缺,可杀自己人窝里斗的本事那可是一流。局势动荡,族中长辈决定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合族的脑袋也只会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一串数字。
人一旦陷入回忆,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得十分缓慢。祝英台只以为自己只是稍微想了想,殊不知已经让花木兰等了半刻钟有余。
花木兰耐心还是有的,但是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女子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苦笑,独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是触到人痛处了。
果不其然,祝英台微微摇头,哑着嗓子,强忍哭意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花木兰:这嘴诶,尽好的不灵坏的灵。
甭管花木兰在心底怎么骂自己乌鸦嘴,好好得就把一小姑娘就给惹哭了。祝英台还是非常坚强地将把早已编好的理由说出口了:“在下姓祝,双名英台。家……”言及于此,祝英台故意顿住了,接着沉声道:“祖上本为中原世宦之族,然羯胡乱华,家道中落,吾父为族中旁支,未能南渡,只得北逃。后隐于辽东丛林之中,双亲费尽心血将吾抚育成人……”
花木兰认真倾听着,出口打断了祝英台的我煽情表演:“慢着,以我观之,你家日子过的应该还不错,也穿的起丝制衣物,干嘛想不开往这边来,在辽东山林里待着不也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