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一听,忙道:“这样比试不公平!皇上万乘之躯,韦爵爷千金之体,哪能与你们这些草芥动手过招?依我说,哨们四个侍卫,斗一斗你们七个好汉,不关皇上与韦爵爷的事,让他们两位走路,咱们几个斗个你死我活便了。”韦小宝嘻嘻一笑道:多总管,到底是皇上和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呐?”多隆身子躬,道:“是,不过……”韦小宝打断他的话,道:“甚么不过?你也太过小瞧了皇上了,皇上不但雄才大略,运筹甚么甚么之中,决胜甚么甚么之外,并且皇上的武功,你们这些御前侍卫,又有哪一个能够比得了的?”虽在危急之中,康照听得韦小宝说“运筹甚么甚么之中,决胜甚么甚么之外”的话,也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小流氓就是不学无术,连一句成语也不会用。”韦小宝又道:“至于我么,嘿嘿,好赖也在天地会做了几年挂名的香主,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再者说了,咱们武功不强,便是打不过人家,大不了也不过教人家英雄好汉们一刀两断、两刀四截,将一条小命交给人家也就是了,怎么也不能做他奶奶的混账乌龟王八蛋,丢皇上的脸哪。”康熙心中暗暗称奇;“这小流氓平日油腔滑调,想不到到了紧要关头,倒有一副英雄气概,也真正难为他了。”多隆却在心里说道:“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赢了皇上?不要脑袋了么?便是有一万、十万个御前侍卫,也好皇上不过啊。然而天地会是造反的,人家又看甚么情面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多隆心中嘀咕,却不敢公然说出;不说,又觉得让皇上身涉险地,关系太过重大,只得嗫嚅道:“韦爵爷的话,自然是对的,不过……”康熙忽然不耐烦道:“多隆,你怎么这么啰嗦!”多隆“喳”了一声,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玄贞道长道:“韦爷,你们商量好了么?天色不早了,咱们赶快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言外之意,是暗暗指责韦小宝在拖延时间,以期官军赶来救驾。韦小宝忽然正色道:“玄贞道长,你也太过性急了。虽说咱们如今反目成仇,到底也是一场手足。一场兄弟,怎么也得叙叙旧,待会儿打起架来,也就没了顾忌了。”说着,忽然对着后堂喊道:“丽春院的老婊子、小婊子、不老不小中婊子,俊婊子、丑婊子、不丑不俊俏婊子,赶快拿酒来!赶快拿酒来!老子要与朋友们喝个断头酒,借着酒劲儿,将那些义气呀甚么的混帐玩意儿,一股脑儿丢到脑后,咱们哥儿们弟儿们,香主属下,再杀他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就见一个弯腰驼背、耳目肮脏的女子,不声不响地自后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青布夹袄,却掩饰不住窈窕身材;脸上又黑又赃,但若细细端详,却不难发觉秀丽的容颜。此人正是韦小宝七位夫人之一的苏荃。韦小宝一见大喜,心道:“大老婆亲自出马,这场戏唱得越发有味了。只不过她怎么偷了我娘这件老得掉了牙的青布夹袄?你便是扮做婊子,也要扮个年轻貌美的小婊子,怎么学我娘那等没出息,做起老婊于来了?没胃口,老子没胃口!”他心里自说自话,面上可不敢表现了出来,怕露了马脚,前功尽弃。苏荃手里端着大盘子,盘子里是酒壶酒怀。即便如此,韦小宝到底忍不住在她的腮帮上捏了一把,笑道:“小娘儿们,你做婊子,倒是做得呱呱叫、别别跳。”苏荃俏眼一瞪,又低了头,任他胡说八道,不去搭理他,自顾自将盘子放在桌子上,自己侧身立在一旁。
韦小宝斟满了八杯酒,自己端起了一杯,道:“天地会的众位,咱们兄弟一场,好合好散,谁看得起韦小宝韦爷,便与我于一杯。干杯之后,咱们绝了兄弟情分,恩断义绝,再动手杀他奶奶个天昏地暗便是。”钱老本第一个走了过来,一改往日猥亵的神态,道:“韦香主,韦兄弟,韦爷,我钱老本才不惊人,貌不出众,可说句心里话,我真心佩服的人并不多,除了陈总舵主之外,再一个就是你老人家了。可如今你既铁了心帮赵子皇帝,做清廷鹰犬,对不住,我钱老本第一个与你绝交。待会儿动起手来,请韦爷不必手下留情。”说着,仰脖子喝了酒。韦小宝陪了一杯,笑道:“好说,好说。我这个挂牌香主,武功实在稀松平常。说甚么手下留情?大叫投降,倒是会的。”玄贞道长走了过来,一言不发,也喝了一杯。韦小宝陪了一杯,道:“道长,你没有甚么话说么?”玄贞道长跟一瞪,道:“说你娘个大腿!老子自打第一回见到你这个小流氓,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韦小宝诧异道:“甚么我娘的大腿?我娘的大腿你都看了,定是常来嫖院子吧?原来你这道士是假的,你是我娘的恩客,还是只嫖不花钱的瘟生?只怕你就是我的亲爹,也是有的。”玄贞道长道:“胡说八道!”说话问,天地会的人一个个都同韦小宝喝了绝交酒。韦小宝见昔日江湖兄弟一个个义无反颐地与自己喝了绝交酒,心里说道:“这些人倒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只是一个个湖涂透顶了。好好的你反甚么清、复甚么明?大家只顾喝酒赌钱玩女人,岂不天下太平?玄贞道长,你方才不是说我娘的大腿么?别看你道貌岸然,只怕心里也是中好色之徒。也罢,只要你有胃口,去嫖我娘也就是了,钱不钱的老子有的是,老子不在乎。钱老板,你门槛儿极精,大买卖做不了,做个小买卖也养活得了老婆孩子,实在不想做买卖,一万二万银子韦小宝白送你花差花差,老子也送得起,反清复明,大清与你甚么仇?大明也给了你甚么好处?提了脑袋胡做一通,老于这脑袋可是自己看得极重,舍不得陪你拎在手上玩儿。…玄贞道长见他不言语,不知他心里打着甚么主意,道:“酒也喝了,话也说了,韦爷,咱们开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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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道:“亏你胡子一大把,忒也沉不住气了。咱们兄弟喝了绝交酒,我还要与御前侍卫们喝个断头酒哪。”说着,韦小宝将多隆、张康年他们招呼了过来,道:“多总管,张兄弟,赵兄弟,凭咱们的武功修为,定然不是天地会好汉的对手,九成九咱们兄弟今日要归位。喝了这杯断头酒,咱们在黄泉路上结个伴,遇到阴间的甚么英雄豪鬼,咱们好生斗他一斗。哼哼,咱们不是豪杰的对手,还打不过豪见么?”多隆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今日见了真阵仗,原本一个个的心头打着小鼓,韦小宝的话,当真唤醒了他们的江湖汉子的血性。多隆道:“韦爵爷,咱们跟着你,向来是有钱一块儿花,有酒一块儿喝,有财一块儿发,有官一块儿升,痛快之极!大不了,如今做个断头的朋友也就是了。”韦小宝“哈哈”笑道:“断头朋友,痛快,痛快!”最后,他来到康熙面前,道:“皇上,奴才韦小宝罪该万死,今旧皇上身涉险地,奴才知道,都是为了韦小宝。皇上对奴才的恩德,真正是天高地厚了。”康熙微笑道:“咱们君臣,甚为相得,也是旷古难得的际遇。小宝。你不知道,前年你回扬州省亲,一去不回,麻勒吉、马佑两个糊涂东西。奏报说你在泗阳集遇害了,我就不信,甚么样盗贼,能够害得了咱们诡计多端的韦爵爷哪?”韦小宝苦笑道:“谢皇上夸奖,不过眼下,韦小宝的克星来了。”康熙道:“小宝。你是福将,我是真命天子,哼哼,朕受命于天,区区天地会,能奈我何!”韦小宝道:“滴水之恩,当挖个挖个泉儿相报。皇上,我与多总管尽力而为,忠心报主也就是了。”康熙笑道:“小宝,两年不见,你的学问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成语还是学不会。那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甚么挖个泉儿。罗嗦不罗嗦?”韦小宝道:“罗嗦是罗嗦了一点、不过涌泉那个泉儿,总不如自己挖的泉儿心实。”放低了声音,道:“皇上,待会儿打起来。你趁乱自己设法走罢。”
他的声音再低,玄贞道长他们也所得真真切切。玄贞道长冷笑一声,道:“丢卒保车么?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罢。”韦小宝道:“谁说丢卒保车了?咱们是车要保,卒也不能丢。皇上,咱们师徒二人联手,再加上多总管他们相帮,咱们总不至于输与他们。”康熙一直对自己的武功跃跃欲试,当下豪气顿生,道:“好,打就打,到底看看鹿死谁手?小宝,你不要怕,咱们君臣同处险地。理当患难同当,生死与共!”韦小宝心头一热,暗道:“小皇帝倒是够义气的,无论如何得救他脱险。生死与共?生自然可以与共了,死呢?与皇上一块儿死,倒是不辱没了老子。不过,老子的命老子自己向来看得极重,稀里糊涂地陪别人死了、总是不值。”韦小宝忽然单腿下跪,双手高高地将酒杯举过头,道:“皇上,奴才敬你一杯得胜酒,祝你老人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康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韦小宝站起来,笑问道:“玄贞道长,等急了么?咱们开打罢?”玄贞道长道:“开打就开打,难道怕了你不成?”说着屏息运气,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身子也是一个踉跄,忽然大叫道:“不好!酒里有毒!”话音未落,栽倒在地。紧接着,就见玄贞道长、钱老本等天地会群豪,康熙与多隆等朝廷人物。一个个就似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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