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知道这个窗棂是在你手里主持维修时候,我已经基本能确认此案就是你和马富贵父子三人合伙干的。”
“我想你应该早就盯上了这笔税银,半年前借着修理窗棂的机会在木销子上动了手脚。”
“当你在确认银库内的银子即将转移时,找准时机开始行动,首先你让马富贵从银库内挑出箩筐,接着在收银的过程中找准机会让马成躲入箩筐之中,尔后盖上稻草掩人耳目,最后将银带人一起挑入银库之中,因为马成身材瘦小,刚好可以躲入箩筐之中,盖上稻草之后根本看不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箩筐本就是从银库中拿出来的,所以门口的守卫也不会去专门检查这些箩筐内是否有猫腻。”
“等到晚上,待门外两个守卫困乏之时,马成偷偷从筐内爬出,然后将银子通过气窗递给外面接应的马富贵,最后再通过气窗逃出银库,计划如此周密,实在让人佩服。”
李焕说完这一番话后一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抽丝剥茧,层层推进,李捕头果然厉害,我输在你手里不冤。”
徐穆之听完李焕的叙述后心服口服的说道。“不不不,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徐先生最厉害的手段是借刀杀人,那日早上我们偶遇的时候,你我相聊甚欢,言语间你让我查一查最近到过杨树镇的外人就是想把我的视线转移到彭宠身上去。”
“因为你知道彭宠每年捞了银子后都会请人来给他把碎银子铸成银锭,如此一来只要我找到了那个铸银之人就可顺藤摸瓜查出彭宠贪污税银的事来,丢失税银加上私吞税银,彭宠必然难逃一死。”
即便已经查清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可说到这里,李焕还是由衷的佩服道。“可惜终究没能杀了他。”
徐穆之一脸遗憾说道。“据我所知,你与彭宠相处虽然不算融洽可并无多少仇怨,为何会想置他于死地呢?”
李焕有些不解问道。“因为他该死,此人对上谄媚奉承,为了勾结太和县的大小官吏无所不用其极,对下则骄横跋扈,凶残成性,为了能中饱私囊,此人在赋税一事上做尽手脚,杨树镇百姓缴纳的税银有一半流到他彭宠手里去。”
“这些年来,朝廷的赋税本就一年重过一年,可这彭宠非但不怜惜百姓,反而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朝廷规定的火耗是两成,可杨树镇的火耗是四成,朝廷已经发文取消的税种,彭宠照收不误,如此种种,不知凡几。”
“因为他的贪赃枉法,杨树镇百姓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艰难,据我所知,杨树镇里已有三户人家为了交税卖儿卖女,如此恶人,难道不该死嘛?”
徐穆之起身对李焕质问道。“当然该死,而且应该千刀万剐。”
李焕立即附和道。“那李捕头为何放他一命?”
徐穆之双眼怒瞪着李焕问道。“因为他给我钱了啊,三千两银子买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这买卖不算亏?”
李焕一脸坦然的回答道。“买卖?难道天地正义,公道人心在李捕头眼里也是买卖吗?”
徐穆之闻言更加气愤了。“当然,这个世道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不去,因为银子是什么?是财富是实力。”
“只有当你有足够的实力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去跟别人谈什么天地正义、公道人心,要不然别人只当你是放屁而已,如果你今日不是一个书办而是一个知县,你根本不用耍什么阴谋诡计,直接就可以将彭宠这样的小人给摁死,如此一来不是利索的多嘛。”
李焕无情的揭露道。“那你为何不将我一起抓了去,有了我你不是更好升官发财?”
徐穆之愤然问道。“我打听了一下,你这些年在杨树镇教书育人,帮老扶幼确实干了一些好事,虽然盗取税银手段下作了一些,但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污吏相比,你还算是个好人,如今这个世道好人本就不多了,我还是为这个世界留下点种子吧。”
这几日李焕在通过与杨树镇百姓们的聊家常,知道了徐穆之一点陈年往事。杨树镇的百姓们但凡谈起徐穆之,无不称赞加惋惜,称赞自然不必说,徐穆之在杨树镇修建草庐教书育人已是难得,更何况他还帮老扶幼,杨树镇的百姓不管谁家里有困难,只要向徐穆之开口,徐穆之是能帮则帮毫无二话,百姓们对他是有口皆碑。至于惋惜那就说来话长了,徐穆之自小聪慧,乃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学业有成,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科举就中了秀才,要知道多少白发苍苍的老夫子考了一辈子都没能考上一个秀才,十五岁中秀才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所有人都坚信,徐穆之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年少成名的徐穆之才情大,脾气更大,因为看不惯当时的县太爷鱼肉百姓,竟然带着百姓道知府衙门状告了自己的父母官。虽然徐穆之的才名传遍凤阳,当时的凤阳知府对徐穆之的状告很重视,不仅亲自接过了徐穆之的状子,还邀请他到后衙一叙,但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知府大人转身就把这案子打回太和县,让当时的太和知县审理此案。不出意外,年轻的徐穆之被老辣的太和知县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因为早有准备,徐穆之之前收集的所有证据根本定不了知县大人的罪,最后此案以徐穆之诬告而结案。被“诬告”的太和知县丝毫不受影响,官照做钱照贪,最后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反倒是徐穆之,因为诬告父母官,被夺去功名后抛入牢中,幸得各位同窗多方打点这才被放出狱,只是经此一事,徐穆之终生不得再入考场,自然也就无法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现实的残酷还远远没有结束,徐穆之回乡之后,太和知县开始了疯狂的报复,衙役们隔三差五的上门找徐穆之问话,因为常年担惊受怕,徐穆之父母忧虑而亡,原本殷实的家庭也慢慢开始破败,徐穆之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徐穆之的悲惨境地直到那一任太和知县调任之后方才有了改善,杨树镇百姓为了感念徐穆之当年的仗义执言,让他在家乡当了个小小的书办养家糊口。当然,徐穆之也并没有辜负杨树镇的百姓,工作之余顺便在杨树镇教书育人。让李焕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徐穆之依旧不改愤青本色,面对贪官丝毫没有手软,只是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一点,学会了借刀杀人。“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依稀还是当日那个热血少年。”
李焕这话倒真不算恭维,毕竟大多数人在经过这操蛋的生活一遍遍的毒打蹂躏后不是甘于平凡就是同流合污,可徐穆之遭遇如此不公后,还能路见不平为民锄奸,实在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佩服不敢当,你若是真佩服我就不会放彭宠一条生路。”
徐穆之对李焕的言辞嗤之以鼻,很是不屑。“佩服不代表赞同,虽然你此次的手段比以前高明了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有多少个杨树镇,又有多少个彭宠,即便我将彭宠杀了,你能保证下一任里长不会变成彭宠?即便下一任里长清正廉明,可这世上那许许多多的彭宠又该如何?”
“这?”
徐穆之一时语塞,喝了口酒后只得说道:“对我而言天下太大,能管好眼前事足矣。”
“你这是装鸵鸟,非大丈夫所为也。”
李焕摇了摇头后说道。“鸵鸟?”
“一种一遇到危险就将脑袋躲进沙堆中,以为自己看不见这天下就太平了的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