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找到她了,因为她正在从宫殿的角落向我走过来。
她看起来倒是挺年轻,应该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上下。身高大概有一百七十公分,穿着一副全覆式的亮银轻甲,却并没有掩盖起她那傲人的身材。没带头盔,本应过肩的金色长发看似随意的脑后绑了一个马尾。肤色是讨人喜欢的象牙白,可惜的是已经因为连年征战而染上了一些风尘和沧桑。
她一步步的向我走近,而我就这样打量着她目不转睛,至于现在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脸上。她有着一双深绿色,额…显然并不怎么友善的眼睛,单薄的嘴唇血色很淡,精致的下巴微尖…嗯,还有那只巧却坚挺的鼻子也不容忽视,总之它们搭配的几乎恰到好处,只是那…一道、两道、三道伤痕实在是大煞风景!好在其中两条很浅,一条在左额角,一条在右下颌,如果不是像我这样盯着看的话可以忽略。至于那一条深的就实在太扎眼了——从左眉骨开始划过眼眶一直延伸到颧骨上方,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但是这样一道伤口居然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眼睛,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这真是个奇迹。
没错,这就是刚刚对我,或者可以是对公爵殿下出言不逊的女人。总体来,按照一个贵族的标准,任何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都可以毫无悬念的把她比下去,而她的那道伤疤更是足以换来所有翩翩公子的一声叹息。然而这个女人身上那种…别样的,独特的,非同寻常的气质却比我脑海中所有的豪门金枝加起来都要有**力,甚至让人有些…想入非非。至少作为我这样一个接触过无数大家闺秀,并且同其中很多人都保持着**关系的诗人来,是这样的。
“很高兴认识你,姐。”我摆出一个殷勤但绝不猥琐的微笑迎了上去,并伸出了右手,至于她刚刚的那句冒犯,早已被她在我心中燃起的那一抹惊艳焚烧的彻彻底底:“我叫麦克戴斯。加菲尔德,敢问芳名?”
“妮可。”她面无表情伸出她那藏在锁甲手套中的手跟我握了一下,嗯,除了冰冷和坚硬之外,感觉不错。
妮可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就像所有对军事有儿兴趣的京城男人一样。她今年二十五岁,出生在最下贱、最黑暗、最受人唾弃的贫民窟里,自幼无父无母。十四岁的时候她应征入伍,同年随军出征,并因为杀敌英勇而获得了一枚什么什么勋章。十六岁被选拔为辛特兰建国以来最年轻的骑士,并在之后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军衔亦是平步青云,截止到她二十四岁也就是出书的那一年,她已经官拜上校了。
顺便一下,关于妮可的这本书你几乎在任何一个书摊上花十个铜币买到,当然那些跟我家的精装本比就差得远了。我的可是有插图的,虽然现在看来画的也并不怎么传神。
好吧,现在既然见到了真人,我还是先把书中的那个人物放在一边吧。按照地位来,如今的妮可显然是在我这个什么军衔都没有的人之上的,但是辛特兰有句老话“多高的身份都掩盖不了你卑微的出身”,特别是像她这种出身卑贱的贫民,我怀疑她甚至都不知道“押韵”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凡是能当选骑士的人都会接受一些所谓的文化教育的,所以我至少可以发挥我在语言上的天赋跟她找儿话,这种行为有一个官方名词叫做“搭讪”,年轻人都懂的:“处于礼貌的话,我想您应该告诉我您的姓氏,妮可姐,就像我刚才一样。”
“首先,我并不是你心中那种有礼貌的人。其次,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没有姓氏,尊贵的麦克戴斯男爵。”妮可看着我,面无表情,而她的语调除了在“尊贵”这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之外也跟她的表情差不多。
我一时语塞。那常理来我显然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应该借机安慰她两句才对,可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语调都让我觉得好像我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麦克,看来我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我的骑士队长了。”还好,亚历山大及时替我解了围,他适时的迈步插到我和妮可之间,满面和善的道。
“请尽量长话短,元帅。”我连忙提醒他:“我看过《炽天之翼》这部。”没错,我在这里用了而不是传记来定性了这部妮可的成长史。因为作为一个读者我认为其中的一些情节是夸大了的,特别是‘诺伊维尔战役’那一节,当时雷顿召集六万军队,进攻拥有三万守军的辛特兰边防大城——诺伊维尔。当时战斗刚一开始守军就被叛徒出卖,连统帅都被暗杀,近一万守军临阵变节,并大开城门让敌军蜂拥而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名中校的妮可居然率领剩下的两万守军把诺伊维尔给守住了!就算我这个一儿军事常识都没有的诗人也明白这场守城战被夸大的程度绝不止一星半。
“嘿,妮可,看来你的推崇者并不只有平民呢!”亚历山大一脸惊喜对妮可。可她却只是对这位头上司的称赞报以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然后就一言不发。
“原本妮可是要带领着我的一万骑士冲锋陷阵的,可是既然你来了,我恐怕要给她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工作了。”亚历山大好像早已料到妮可不会搭腔似的接着:“从出征的那一刻起,妮可将全权负责你的安全工作,麦克戴斯男爵。”
“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和妮可异口同声的喊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公爵殿下,我有足够的能力……”我大声。
“亚历山大元帅,我最后一次重申我绝对不会保护这么个……”妮可的声音更大。
“你的最后一次重申已经在昨天下午用过了,我的骑士队长。”亚历山大先是以严厉的口吻打断了妮可的话,然后又转向我,无比郑重其事得:“麦克,我知道你不仅是个出色的诗人,还是一名剑术大师,可你要明白的是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刀刀见血,枪枪到肉的战争!不是什么剑术比赛。敌人会投毒、放箭、行刺,无所不用其极,你在这方面几乎没有经验。而妮可则不同,她绝对可以算得上专家,所以你需要她,就像我们需要你!你是我军士气和斗志的泉源,你是我们赢下这场战争极其关键,甚至可以最关键的节!你决不能有意外,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们的军团就会丧失斗志,失去灵魂!你懂么,麦克戴斯?你明白你对我们来有多重要么?!”
嗯,我更不明白了。我时候的确曾经接受过一些剑术训练,可是觉得太辛苦,不到半年就放弃了,更不要提什么参加比赛和剑术大师了。我真不知道亚历山大是从哪里得到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的,我只知道这一刻他显然已经把我摆在了军队中最重要的位置上,甚至比他这个统帅还重要,他…把我捧到了天上!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知多少文人生活在这句歪理邪的阴影里,终生见不得天日,包括我在内。而在这一刻,我,麦克戴斯。加菲尔德的诗文已经同这场战争的胜败,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起!我在这场关乎到举国人民生死存亡的战斗中由一个无所作为的傍观者一下变成了举足轻重的决定者!没错,我就是军队的灵魂,我就是国家的灵魂,我就是辛特兰四千万民众的灵魂!
在这场战争胜利之后,毫无疑问,我会成为英雄。我会声名大振、风靡全国,我会集一切荣耀于一身!所有名门都会以能结交到我而感到光荣,所有贵族姐都会以能同我共进晚餐而春心荡漾!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就可以……嗨,到时候再吧!而现在,我更应该保持我应有的矜持和宠辱不惊。于是我欠了欠身,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对亚历山大笑道:“如果提到经验,妮可姐在这方面还是很可取的,但是如果谈到保护,我们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额,我刚才告诉过自己要宠辱不惊吗?好吧,我的脑子可能有儿过热了…
“我可以杀你一万个。”妮可冷冷的,看都没看我。
“前提是要有十万个妮可。”我冷笑着针锋相对。其实我心中一直在想,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要以这种挑衅的语气同妮可对话?是因为她一开始的冒犯,还是因为后来她对我的冷淡,或者是因为一些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不清楚…
“好了,诗人,我还有一个人要向你介绍呢。”亚历山大又一次插了进来,比上次更恰到好处:“这位是安德森上校,看来现在要由他来带领我的骑士团了。”
我看着这个比我高出半头,大约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人。银色短发、剑眉、星目,胡子刮得很干净,面容俊朗,身材健壮却不失匀称。跟妮可一样染了风尘的白色皮肤,一样的全覆式轻甲,只是在身后多了一件张扬的猩红色披风。他原本也站在大厅的角落,看起来应该是跟妮可一起的。而现在他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每一步的距离好像都经过精确的计算般整齐。他在妮可右边站定,摘下锁甲手套,伸出手,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似的笑容对我:“安德森。艾德里安。你好,麦克戴斯男爵,我读过您的《自由之心》,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他显然没有读过我的《自由之心》,我一边跟安德森完成了握手,一边琢磨着。这部诗集中除了自由之心这个题目之外,里面没有任何能同“心潮澎湃”这个形容词扯得上关系的文字。这是一部我的早期作品,字里行间除了绝望和挣扎之外找不到任何别的情绪。
“您的诗文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男爵阁下!你引导他们积极向上、奋发图强。”安德森继续口若悬河:“所以这次由您陪我们出征,简直让我们如虎添翼!我很荣幸能同您并肩战斗,更加荣幸我的妻子可以担负您的护卫工作……”
“我想一个女人就已经够我受得了,安德鲁上校。”我不等他完就愁眉苦脸的打断了他。
“首先,我叫安德森,其次…”虽然语气截然不同,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话的方式跟妮可如出一辙:“妮可和我的妻子其实是同一个人。”我再一次注意到了妮可的表情,她先看了看安德森,表情关切中流露着一丝埋怨,然后又看了看我,表情已经不能仅仅用不太友善来形容了。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问亚历山大,借机避开了安德森和妮可的目光。他们的眼神一个炽热一个冰冷,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体质一般的人实在是扛不住的。
“时不我待,麦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到这个,亚历山大立刻严肃起来:“明天拂晓,我们再在这里汇合。那时军队指挥部的人都会过来,到时候我会一一介绍他们给你认识。然后我们就召集驻扎在城内、外各处的部队全体出发,一刻不停,直奔前线!”
“明天?”我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亚历山大扬了扬眉。
“当然,我还以为咱们现在就出发呢!”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当然,除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