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清楚地看到我的寿限至今,差不多过去一年了。没有什么可企盼的了。该准备死了。
死是什么?它是什么样子?它意味着什么?
好长时间以来,我‐‐受过严格的唯物主义教育的人‐‐觉得这些问题都是空泛的、无益的。但我这一把年纪和丰富的技术工作经验提示说,我们牢牢记住的唯物主义学说只不过是一种神话,它无法对大量的现象作出解释,它碰到不可理解和无法解释的事物时,便把这或者当做科学的和试验的错误,或者当做被许多狮身鹰首的怪兽遮挡住的严格保密的材料。我的意识中,死是不可避免的问题比死是什么的问题产生得要早一些。问题既然出现了,那么在开始执行计划之前,我就应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弄来许多书籍,开始对书中的对象进行深入研究。我读了拉夫林和沃森,多布罗霍托娃和莫丁,兰茨贝格和法伊耶。我惊奇而满足地明白了,有我这种观点和担心的人不惟我一个。
尤其令我感到高兴的是下面一段话:
&ldo;当您打算去旅游的时候,您一定要有一个旅游计划,检查一下车票和住处是否全都安排妥当,您是否有外出旅游的衣服。由于命运的戏弄,大多数人对生活中最重要的和不可避免的旅游‐‐死亡‐‐毫无准备。作为对死亡的恐惧的基础,这种准备的缺乏是西方文明的大多数人所特有的。在东方和非洲的文化中,在死亡到来之前就做好了认真细致的准备,有专门的死亡学校,使人们有机会了解到他们所等待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死亡的恐惧。&rdo;
好了,我是对的。对待生命绝不能随随便便,这种思想有许多拥护者。但他们的数量与那些恐惧死亡并因此既不想去考虑死亡,更不准备与死亡见面的人相比,只是沙漠中的一小粒沙子。我所读过的这些书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一部西藏的关于死亡的书。我懂得了,&ldo;死不外乎是从生到死的漫长体验中的一个瞬间&rdo;。假如死去的时候保持平静的心态和清醒的头脑,死亡的体验可能会变成精神上的解脱,但亲朋好友们的悲伤会延缓死亡,拖住灵魂离开身体,妨碍精神上的解脱。
如此一来,对于正确的死亡,我必须恪守三个条件。
第一,为了保持在死亡‐‐转世‐‐新生这个全过程中的意识,我应该学习&ldo;有意识的死亡&rdo;(戈乌尔德语)这门科学。如果遵循这一学说,那么在新生时应当理解重新出现的对更高层次的存在的意识。转世时,智力遭到分化,所以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以便不至于在新生时变得神智不清和无意识地被复制。戈乌尔德认为,正是准备水平的差异清楚地解释了为什么有的人能感受到某种体验,并且过后能将其讲述出来,而有的人却不能。我找到了戈乌尔德英文版和德文版的著作,特别仔细地下了一番功夫,对书中提出的这种准备方法进行了认真深入的研究。
第二,为了能够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死不应是出乎意料的。我应该确切知道与死亡见面的时间。
第三,不要让围在我的棺材跟前的亲朋好友悲伤。
有了这三个条件,我开始拟定能够恪守这三个条件的计划。
计划终于拟定好了。只剩下挑选这出戏的表演者和等待即将来临的时刻了。
◎ 娜斯佳
天快亮了,娜斯佳和阿廖沙尽量假装睡得很香,竭力少翻身,以免弄醒对方。
大约六点钟,阿廖沙终于睡着了。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娜斯佳小心翼翼地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未穿过的衣服,踮着脚尖悄悄溜进了厨房。她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房间和厨房的门,匆匆忙忙地喝了两杯咖啡,吸了三支烟,穿好衣服,化好妆,努力不在前厅弄出声响,开门离开了家。
星期六早上七点,街上空落落的。昨天下了一天的毛毛雨停了,云彩有点散开了。城市像一个满含着眼泪入睡的、现在还没有完全醒来的孩子,但是早上起来却把昨天的悲伤忘在了九霄云外。现在这孩子睁开了眼睛,准备使自己的小脸绽放出粲然的笑容。娜斯佳徒步走着,不知道在朝什么方向走,但她知道她应该到地铁站。
&ldo;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发生过,&rdo;她思忖道,一边不疾不徐地在街上走着,&ldo;星期六一大早,我不是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不是穿着牛仔服和旅游鞋跑去上班,而是穿着体面的衣服和高跟皮鞋在悠然自得地散步。雨后呼吸真舒畅,现在汽车还很少,它们还没来得把空气彻底污染掉!我似乎有一千年没有呼吸到这样清新的空气了。&rdo;
一辆样子挺吓人的黑色吉普在她跟前停下来。
&ldo;大美人儿,捎脚带你一程?&rdo;
娜斯佳转过头来,看见吉普车里坐着三个壮如犍牛的小伙子。
&ldo;谢谢,我能走到。&rdo;她友好地莞尔一笑。
&ldo;怎么,你这是刚下班吗?&rdo;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问道。
&ldo;不,对于那种工作,我已经老了。&rdo;她笑了,&ldo;相反,我现在去上班。&rdo;
&ldo;当心,要不我们送你一程吧。我们都是雄健的棒小伙儿,年龄对于我们不是障碍。也许,你能给我们留个电话?&rdo;
娜斯佳否定地摇了摇头,又冲他们微微一笑,迈步朝前走去。吉普跟了她一会儿,三个小伙子企图跟她搭话,后来司机按了两下喇叭,以示告别,便飞速地向前驶去。&ldo;真想不到,&rdo;娜斯佳微微笑着,心里想道,&ldo;原来我还挺有魅力,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行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