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当时我十岁,我从学校跑回来……就是跑回来的,风驰电掣一般飞跑回家的,因为妈妈有两天觉得不舒服了,在学校里我孤单一人,没有她陪伴。我按了门铃,她没有开门,就伸手到皮包里摸钥匙。啊,我看见的是……
甚至现在,我在人世间度过了不少年头之后,我还是很难找到词语,说清楚这种事。
万分恐怖,骇人听闻,惨不忍睹。不,这些词语都不合适,只能略微表达突然间袭上我心头的各种感情。
妈妈躺在地板上的血泊中。她的衣服被撕碎了。后来人们告诉我,当时我失去了知觉,情况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我只记得,从我的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极其悲伤而惊惧的喊叫。起初我甚至不明白这是我的叫喊,只是听见一种非人所能发出的尖厉刺耳的吼叫,后来出现了一些生疏的面孔,可妈妈已经没有了。房间里没有她,整个住宅里没有她。总之,妈妈没有了。邻居们在,穿白大褂的人在,穿民警服的人在,但任何地方都没有妈妈呀。我被送进了医院。
晚上父亲来了。他在医院里陪我坐了整整一夜,早晨带我回家。当天家里人都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和外祖母住在一起,因为父亲整个星期都在工作。他不在莫斯科,没有人照管我。我反正都一样,怎么着都行。这样做甚至还好一些,这是因为我不能留在妈妈被杀害的那套住宅里。
祖母使出三倍的气力照管我。她不善于像妈妈那样开着玩笑,闹着玩儿似的轻松地给我讲解教学大纲中的难点。她不善于把音乐和绘画作业变成引人入胜的游戏,所以我大概也会烦闷,变成和大家一样的人。然而,她却善于强令我听从她的意志。
外祖母说:&ldo;你应该无愧于自己的母亲。她不求功名,抛弃任何工作,为的是能和你在一起,起初是在托儿所和幼儿园,以后是在学校里,都能够陪伴你。她本来能够成为一位卓越的学者,能够当之无愧地代表自己的家族,但是她为了你而牺牲了自己,所以你根本没有权利无视这一切。为了纪念自己的妈妈,你应该证明这一切不会徒劳无益。要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而在学校里工作的话,那一天她可能就不会留在家里,那么任何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她之所以受害,只是因为她把自己奉献给了你。因此,你要向所有人,首先是向你自己证明,你热爱自己的好妈妈。&rdo;甚至在十岁的时候,我就懂得这样的道理。特别是在外祖母的住宅里,这里的一切都表明,达尼列维奇-利索夫斯基-埃森家族中从来没有失败者和叛逆者。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肖像和照片,这些没有虚度人生的祖先严肃地看着我,他们的眼睛到处追着我,默默地问我:你呢?你能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吗?将来你配把你的肖像和我们的一起挂在这些墙上吗?或者最后挂在这些墙上的肖像只是你父母亲的呢?
妈妈的油画肖像挂在外祖母的卧室里,我非常喜欢这幅画像。外祖母家里没有挂父亲的肖像,只有他们俩一幅大的结婚照片:妈妈穿着雪白的连衣裙,蒙着头纱,爸爸一身朴素而雅致的西装。当时我想,外祖母不知为什么不大喜欢我父亲,所以就不挂他的肖像。但是我长大了,父亲对我解释说,由于他负责一项重要工作,根本没有时间让画家给他画像,要知道画像需要很长时间。
这样一来我就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了,她每天没完没了地检查我做功课的情况和写日记的内容。每逢星期天,监督检查又增加了一倍,因为父亲回来了。我不能说,这些天外祖母和生前的妈妈那样喜气洋洋,但是他们没有吵架。他们二人言行举止得体而稳重。只是有一次,我听到,确切地说是偷偷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是外祖母特意叫爸爸到她办公室来谈话的。
&ldo;我能很好地教育孩子,&rdo;外祖母小声说,&ldo;单为这事儿我完全不需要你。但是孩子长大了,小男孩需要的是男子汉的管教。十岁之前,实际上只有伊涅莎一个人抚育他,培养他,没有你什么事。如果十岁的孩子还像个小女孩儿,倒也能忍受,而孩子快满十五岁了,他还不能成为一个男子汉,这可就是个大悲剧啦。我倒要问问你,你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呢?&rdo;
&ldo;我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rdo;父亲问,&ldo;给儿子雇一个家庭教师吗?可现在不是那样的时代呀。&rdo;
&ldo;你应该换个工作,经常住在莫斯科,&rdo;外祖母说,&ldo;你应该与儿子相处得更亲密一些。我无法给予他真正男子汉的教育。&rdo;
&ldo;这不可能,&rdo;他坚定地回答,&ldo;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了我,我只能在我工作的地方完成这项任务。这就不可能谈什么往莫斯科调动的问题。&rdo;
&ldo;不,有可能,&rdo;老太太反驳道,&ldo;你为这个国家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啦,你的功劳簿厚得难以置信,劳动红旗勋章和列宁勋章颁发给了你,你还获得了列宁奖金。你在首都地区以外连续工作,昼夜不停地干活,一连三十六个小时不睡觉,不休息。嘿,行啦,足够啦。该想想自个儿和自己的儿子啦。如果你去找领导讲明这一切,如果你对他们说你已经丧妻鳏居,现在一个人教育儿子,他们会满足你的愿望,对此我深信不疑。他们毕竟也是正常的人,而不是什么怪物。他们也有家庭,他们会理解你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