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竹篾拎起,发现还都连着,如同……如同一把绳梯。这唤起了他的回忆,这梯子一定哪里见过?于是闭上眼睛思索,外面火把灭了都不管了。等他猛然睁开眼时,火把早灭了,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但是他终于想起了哪儿见过这串东西了。那日在小苹蔡河边宅邸的二楼,施展纸人分身,自己眼睁睁看着她突然变到了河对岸的会仙楼二楼上,然而那时徐冲已经杀到了楼下踹开了大门。徐冲冲上阁楼时,小苹站在二楼护栏外,一边帽妖裹着云雾升起,转眼到了她近前,从云雾里坠下一道梯子。她抓住梯子隐入云雾不见了。随后并没有派太多人搜查蔡河对岸的房舍,主要是因为太多人见到小苹搭上帽妖坠下的绳梯,帽妖向远方去了,所以无必要在四周搜拿她了。如今看来,自己手上的正是那天帽妖上落下的梯子,分明轻薄细软,一扯就破,谈何带走一个人?他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若说是障眼法,那小苹当时应该就近躲到屋檐下某处,等帽妖走了,差役们也散了,她才逃走?这如果这个假想是真的,那他有理由自信,自己距离真相不太远了,包括小苹分身逃过蔡河的把戏也快想明白了。然而小苹亲口说过,她并不知道帽妖是怎么回事,真是这样,帽妖怎么能掐着时间来救她?这个问题暂时无解,得以后遇见她再问了。小苹唯一的破绽六月初四申时沈括摸着黑从地道里出来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现在得赶紧去往开封府大牢。小苹的事情,他自信猜到关键处,此刻先去找小苹身边的人核实一下,尽管他不看好这个身边人会说实话。他骑着驴一路小跑,走过甜水巷时,就看到远处集萃画阁门口人山人海。这几个月帽妖没有出现,开封城里平静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气象,但是裴掌柜的商业天分总是让他的店铺格外出挑。“这又是在做什么妖?又是如上个月,请女相扑在店前卖弄?”到了近前向里望,却见那店里正中的书案后,正有一人在泼墨绘画。边上不少闲人正围观并啧啧称好。沈括定睛看,那作画的正是驸马都尉云麾将军李纬本尊。边上溜须拍马,鼓掌叫好的一群人里,最起劲的正是那裴掌柜。想来这裴掌柜屁股开花的伤已经好利索了,这回又傍上驸马了。想当初驸马可是说要拆了他的招牌,不知道何故两人竟然还能这么愉快的进行商业合作?沈括仔细观瞧,那驸马手里的秃笔,分明就是那支御赐的神笔。他记得这支笔,笔杆上涂了朱漆。“诸位上眼观瞧,驸马手上这支笔,正是当年张僧繇用过的神笔。”裴掌柜高声叫喊道。“哦,原来是这样神笔?难怪下笔如有神,这只跳涧猛虎简直绝了。然而我还听说,这张僧繇的笔其实还有一段故事?”边上一个明显是请来捧场的帮闲文人说道。“这位兄台果然博学才能有此问,说起张僧繇这之笔,来路可就神奇了……”裴掌柜还有些卖关子没有立即说,已经落笔的驸马李玮则背着手腆着肚子,在那边得意洋洋。店里伙计已经将他刚画完的猛虎图挂了起来,只待坐地起价。“裴掌柜既说神奇,到底是怎样阁神奇?你若不说,岂非急煞我们这些街坊邻里?”“是啊是啊。”边上人一起起哄,给老裴烘托气氛。沈括也看得有趣,一时忘记了有天大急事还得赶路。“说起来,这张僧繇的这支笔,当年可是留下了画龙点睛的一段神奇典故,只一笔点了那龙的眼睛,那纸上的龙便活了,腾空而起。故而,驸马都尉也只用它画虎,不敢画龙啊。”“哦!!”众人一起惊叹。此时偶有微风吹过,店外旌旗微动起来。“你们看,”裴掌柜指向外面旗帜,“只是画虎便要生风,若是画龙,岂不脱画而出?”“果然神物,果然神物……”众人叫好。听到有人叫好,那些挤在人群后面看不见的人,也纷纷向里涌想一睹那只虎画的如何,以及支笔长什么样?只一会儿,大门便被堵住。饶是沈括骑在驴上占着高度,此刻也看不到里面情景了。他不由得慨叹,汴京百姓要是都信这些无稽之谈,何愁弥勒教或者其他什么宣扬怪力乱神的教,不再卷土重来,不过他也知道大众就爱信这些。又想起还有急事,于是也不进去和二位打个招呼,直接打驴去开封府。到了大牢门口,沈括见徐冲的马还在门口马桩上系着,赶紧进去。那女监的女牢头不认得他,便不放他进去。他急得在外面大喊大嚷,果然惊动里面徐冲。却见徐冲出来,面色憔悴,脸上还有泪痕,走路倒是平稳许多,看似已经健步如常了。徐冲与那女牢头说了几句,女牢头就买账退走,徐冲便引着沈括进去,眼看着已经花钱浸润过。两人一路攀谈进着黑漆漆牢房,原来这两日徐冲天天来此安慰锦儿,安慰锦儿说他有办法赎她自由。起初锦儿也有些茫然,因为她与徐冲好像也并不很熟,只是一起在老鸦巷的密探据点有过一场说笑,然后一起受了一场傀儡复活的惊吓而已,按说徐冲是官差她是犯妇,本该有些居高临下的官威,然而全没有。倒是徐冲显得长吁短叹,锦儿倒是有些爱搭不理的冷漠。沈括到里面时,锦儿正坐在单人牢房里啃一根鸡腿,吃相倒还优哉,很有小苹水谳前夜的风范,想来小苹也是那时得到了木笼的钥匙,所以心里不慌。如今看锦儿倒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毕竟只是官卖,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军官哭着喊着要买她回去,让她莫名其妙和怪异的感动。徐冲向锦儿插手施礼,锦儿放下鸡腿还礼,这鸡腿大概是徐冲带来的。“大姐,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当问否?”他直截了当问。“公子想问小苹姑娘的事情?”锦儿竟然猜到沈括用意。“正是。”“当问又如何,不当问又怎样?既然徐节级破了财,免掉了我这几十下杀威棒,自然问得。只是我所知小苹的事情也都写在供状上具名画押,何不去开封府刀笔吏那里看?”“那些不必看,我却只想问些别的。”“什么样别的?”锦儿有些小心翼翼。“在来东京的船上,小苹曾经吟了一首双调小令《临江仙》。我还记得其中一句: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身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琵琶轻弹委委诉说相思滋味。当时明月如今犹在,曾照着她彩云般的身影回归。可知是谁写给她的?”“公子大概也知道,我是从宫中卖到青楼,去年年底才去到宋州那庄园,小苹在那家守寡的事情都是她告与我知,想来她也没说实话。这首词为什么有她名字却也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那首词是谁写给她的,她只道是一位故人写的。然而她的相好、旧识、知己、故人总得有个二三十人吧?”锦儿只说小苹没实话,算是没什么破绽。于是沈括又问:“那,在中牟县古柳冈,你们投奔的那户人家又是什么人?”“我只听小苹说,是京师里的富户,曾经做过命官。他在山庄里有两间闲房,就请小苹去避货和唱曲儿,其余小苹都未说。我们在那山庄也只停留了两日,并不曾出去,详细打听过主人家底细。”锦儿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我再问你,那日在宋州时,我见你抱着琴下船,到底是做什么事?”“是小苹吩咐我送到宋州一家当铺作价卖了。说是回去得置办些首饰,免得回去没有细软簪钗,让熟识的见了笑话。”“那为何后来,那张琴又在小苹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