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城头上,士兵们终于完成绞盘上弦。沈括也写完了他的符咒,他将符咒贴到架子里一根五尺长的长箭上,然后拔出这根箭,安插到床子弩箭槽里。“大师,又当如何?”军官问。“你可能中那人头?”沈括说。“如此近,自然能中,只是怕它恼怒起来,吐出火焰,烧掉城楼。”军官已然看到那口中火焰忽大忽小。“呵呵呵,莫怕,只需瞄准两眼间眉心,那便是鬼窍,射中那里我保它吐不出火来。”几名军士推动弩架瞄准,用箭头瞄准那不足两百步外的人头。沈括蹲到望山处,右手摸到扳机。“可需再略高些?”他问道。“大师,这铁矢坠下快,还须再高一两分。”军官说。“如今风向变化可有碍准头?”“此矢沉重,风变倒是无妨,更何况……”军官转头看城头旗帜飘扬的方向,“更何况,此刻正是西风,这大头鬼也在西,乃是逆风,逆风只减远近,无碍偏准。”这军官对弹道和风偏还能说出一些所以然,让沈括心里有底。那台上喻景终于表演完毕,一抖手上绳索,绳索从人头下钩子脱落,这带着诡谲笑容的人头就顺着风向沈括逼迫而来。他身边士兵吓的拔腿奔逃,转眼一个不剩,这意味着这一箭射失,不会再有人来帮他转动绞盘,撞治乱之辩二月二十四日子时一刻沈括扣动扳机。沉重铁矢被高高抛向目标。眼看着它到了高处又落下,直入那人头前额。与刚才交代马军官瞄准眉形,几乎分毫不差,可惜那位精通射术的陪戎副尉此刻已经撒丫子逃下城去,看不到自己这辈子最大战果了,这一击的意义已然不逊于当初射杀萧挞凌的那一箭。沈括迎着凛冽西风,站立城头与那人头对视,各自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等着对方露馅。也许还是沈括先有些心虚起来,因为这一箭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王则的人头继续嬉皮笑脸向沈括压过来,甚至显得比刚才更加的狰狞和诡诈。他向后退了半步,脸有些僵硬。攻击的效果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那根箭就被人头吞掉了?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黄裳还在,早已是面如土色,坐瘫地上了。“大师,这大头鬼怎的未灭?”“是啊,怎么没事儿?”沈括自问着回转头时,发现那大头鬼的头似没那么大了,也不再轻佻含笑,整张脸像是愤怒而抽搐起来。“不对,它不是在发怒,而是在漏气?哈哈,它要完了。”沈括大笑起来。果然,转眼间效果分明起来,它从一个肥肥大大,鼓胀憨笑的白面邪魔,变成长条状脸型,面黄肌瘦的穷酸恶鬼。那一抹不好形容的诡谲笑容也变成了歪嘴惊愕状。台上正张开双臂欢呼胜利的牛头喻景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的面具沉重以至于无法时时抬头,也阻碍听力,所以没有注意到,刚才有一箭射穿人头就掉到自己身后不远处了,此刻惊讶发现头上那个东西正在泄气,并坠落下来,向着自己。他想到了那气囊下还悬挂着几十斤猛火油,用来点燃内部热气,要是泼在自己身上可是不妙,赶紧丢下钢叉跳下七星台寻找地道,然而那绵软的王则人头已然加速掉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覆盖住,随即火焰将眼皮缝制的气囊点绕,裹挟其中的喻景无处可逃。今天原本是他的大胜之日,却不料成了绝命死期。沈括在城头观看,眼看着这人头如同一条破布一般坠落下去,正好落到刚才它升起的七星台中间。犹如刚从地狱升起,现在又坠落回地狱了。他手上宝剑“当啷!”一声落地,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一切都结束了,历经一个多月的谶乱,势必要伴随着第九句谶语失败和新任教主的完蛋,走向终点了。他就这么扶着垛口,看着前面木头搭建的七星台燃烧成一片火海,然而另一件事又揪住了他的心,就是不知道徐冲如何。虽然最后关头,他看到了只有那牛头一个人在台上乱舞,徐冲全然看不见了。他的手指在扳机上也犹豫过,但是理性使得他没有迟疑太久。一担忧徐冲安危,他便赶紧转身下城楼。到了城门口,这里已然挤满了人,有百姓也有军汉。他们不再惊恐奔逃而是挤在这里。所有的恐惧停在了恶魔坠落的一刻,随后开始消减。尽管这里大部分人还在害怕,怕火海里再钻出了什么东西,但是他们也分明看到了一只恶魔的毁灭。虽然无数个疑问萦绕着他们的心头,可能一辈子都无解,但是恐惧本身正在随风消散。沈括挤过人群到了城外,依旧赤着脚披头散发,黄裳也拼命挤过去紧跟他的师叔。尽管他至今不知道师叔到底靠的什么法术和符咒获胜,但是他此时坚信,师叔无往不胜。沈括走到大火边上无法再靠近,西风带来的高温将他逼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想着徐冲一定是死了。不是被那牛头怪杀死,就是被烧死了,不由得叹息起来,直到火海边缘,一个人影一瘸一拐走来,好像是徐冲。“徐兄,是你?”他赶紧起身扑过去。“呵呵,是我。”沈括喜极而泣,赶紧过去扶助他。“那怪可是被你灭了?”徐冲问道,人头坠落时他还在地道里,并未看见那场面。不过他已然见到那东西怎么上升,并不疑心他其实并不是妖魔,这是用热气托举起来的,弥勒教用来吓唬人的奇观而已。“灭了。”“这么说,这大火,就是它落下燃起的?”他屁股上还有处烫伤,直到那人头嘴里能喷火,那里面一定有可燃之物。“正是。徐兄,我刚看你分明在下面与那牛头人搏杀,怎的逃走了?”“原本脚上中了那泼厮一叉,逃走不得,又被逼到那边上,分明已经是死路一条,却发现那木墙里有条地道,直通到河岸边。。”“通向河岸?”“是啊,想来是喻景给自己逃跑预留的。”“走,我们赶紧回去,赶紧找大夫给你治疗下。”“好好!我也怕从此瘸了,没钱赎那锦儿。”“什么?”沈括也是一愣,没太听明白其中的关联。“锦儿与小苹有关,若来自首,也难免官卖……只怕被那家富户卖去给傻儿子填房,到时候总得有人救她于水火。我若……”徐冲竟然脑补出很多怪异的情节来。“你如何还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呵呵,我只是想想罢了,我也想留在这繁华京城。”沈括架着徐冲一瘸一拐找到马匹,再扶着他上马,两人一起回城里,黄裳自回玉清宫不提。二月二十四日午时包拯与文彦博退了早朝后,一同来到老鸦巷。先一起看望了徐冲,徐冲脚上伤已经包扎好,已然不能走路,会不会瘸不好说,不过包拯带来一个好消息,官家早上听闻弥勒教妖邪覆灭的消息喜极而泣,说了要重重赏赐。当然官家一时兴起说了什么,转而又忘却的事情也不少。然后两位与沈括徐冲一起谈起了烧毁的现场。皇城司已经派兵,暂时把七星台周围封锁,只是还未检查那堆灰烬。两位已经听了得到很多当时在场人的目击报告,确认那王则人头突然瘪落,然后烧毁。然而他们更只是想要了解,沈括和徐冲这两位亲历者昨夜到底做了什么。官家也不敢昭告天下,轻言弥勒教已灭,他也想稍微稳妥些。徐冲向二位保证,他亲眼见到了喻景在场,这个人化作灰他也认得,虽然眼下恐怕真的化作了灰,还得从那堆灰烬下面挖出来看看。老包捻着胡须盘算一会儿,觉得徐冲毕竟是一个有分寸知轻重的人,平日极少打包票,今日这么说应该是喻景已经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