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徐冲说。“是啊,我看那边矮墙下面可以藏人。”“好是好,然而也有不妥。”“什么不妥?”“这里偌大地方,月色又朦胧,我们两个躲在一起,所见都不远。要是那贼人从其他地方来。岂不是看不见?”“你想分头潜伏?”沈括慌道,“若留我一人,我也没刀剑,不会相扑,碰到贼人如何抵挡?”“嗨,不须打斗。你上次不是也跟过那两个贼去了古柳冈那山庄?”“是啊,那回就差点被壮丁逮到打杀。”“你不必怕,这里虽偏僻,也是皇城。你要是见到了贼人,不要出声,只管跟着他走,看他去向。找到巢穴白天再拿他们。若被他发现,大喊一声,我立时就到。”“你躲到哪里?”“我去那塔后面,那里也有一条街。依我看,若真有贼来,不从你这来过,便从我那里去,一定能侯到。若从我眼前去,我也不打扫惊蛇,只跟着看他去处。待到清晨,你我汇合再商量办法。”“也只能如此。你也小心。”“我这里有把短刀,浸过狗血,你带在身边,若有阴邪之物也好防范。”深刻接过这把七寸长的刀,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表示了谢意。徐冲见安排妥当,转身离开,只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中。他说的倒是没错,这样光线暗淡的夜晚,本来就看不远,两人挤在一起,容易错失目标。沈括蹲在黑暗中,找了个舒服些姿势靠在墙上,也不探头向外望。只是竖着耳朵听,若有动静在探头也不迟。他自幼读书,常常月下攻读,时间久了眼神不是很好,倒是耳朵还可以。坐等很久,什么也没来,他开始怀疑小苹给的情报是不是有误?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走神,开始思考,那怀丙和尚当年是如何用一根铜柱正塔的?还记得当日他与怀丙一起到过塔顶,同时扔下一大一小两个铁球,但是却是走了外面脚架上去的,却没有进塔内观看。那时塔顶倒是掀掉了,但是没有看到附近横着一根铜柱备用,若是有自己一定能看见。还有就是,若先拆掉里面倾斜的柱子,塔立时就倒了,如何还能从容换掉一根立柱?正想的入神,就到遥远处有窸窸窣窣声音,仔细分辨不是风声,是脚步声响。沈括猜测这鬼祟的脚步声是徐冲的,大概他那里有什么发现回来找自己了。但是约定白昼再碰头啊?他从断垣残壁后探出头,就看到十几丈外,一个高大人影走过。这个身形他看着眼熟,不是徐冲。较之徐冲更高些,也更胖大些。心中一直回避的那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了。更何况这黑影还在肩头搭着一个白色口袋,就是昨天在马车上所见到怀良肩上那样。一时间他脑子里如五雷轰顶,心想是不是小苹故意使坏嫁祸之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黑影走向那座开宝塔。他一时血气上撞,想要跑上去追问和尚为何要这样做,也忘却了与徐冲的约定。他从废墟后起身后,冲动有些平复倒是没有真上前揪住和尚,只是偷偷紧跟着他向那塔走去。那怀良似乎没打算去别处,就是向着塔去。最终那暗淡背影与黑黢黢的巨塔融为一体,看不见了。却听到塔里发出一阵响动,塔顶惊起一群鸟。沈括追到塔下,确信怀良肯定是进去了。他将耳朵贴到塔墙上听,依旧可以听到咯吱咯吱的木板楼梯响声,显然和尚上去了。等了一会儿,里面不再有动静。他绕到前门,思忖是否要进去,里面很安静,不至于会藏着七八个弥勒教的匪众。也许怀良只是来办其他事情?这里与弥勒教其实无关?鬼使神差间,他推开门悄悄进了塔。这七层宝塔的梯子就在中间,围绕中心柱子环绕而上,却没有扶手。他小心翼翼踩上去,没有太大动静。可见自己比和尚轻许多,不至于发出太大动静。他小心向上走去。心想,万一怀良下来,至少能隔着几层就听到,再躲也不迟。现在他很想看看,怀良躲在这里搞什么鬼名堂。是不是只是例行检查自己当年督造宝塔的工程质量?小心到了佛塔二层,走了一圈没见到任何古怪,于是去上了三层也没问题。一口气到了倒数第二层,仍然没见到怀良。这下他心里有些没底了,因为自进塔以后,他一直凭借还算可以的听力搜索声音,但是一直没听到怀良声音,咳嗽声都没有。已然还剩最后一层,却还是没见那和尚。他站在原地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跳。虽然听不到怀良的半点动静,却已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好,就慢慢上去看一眼。”他用最轻的步伐踩上去,终于走完所有阶梯,慢慢将头从楼层下探出,却依旧没看到半个人影,只看到一轮下弦月就在那边窗外,显得遥远而暗淡。他走上佛塔绕了一圈。确定这里什么都没有。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和尚可能躲到外面去了。他伸出处头去,塔檐上除了一堆堆鸟粪,并无他物。想起当年,自己与怀良大致就是站在这个高度,一起丢下了那两个球,见证了自以为恶毒常识是何等的可笑。一时难免唏嘘。却惊动了塔顶筑巢的乌鸦。乌鸦呱呱呱叫着飞离了。他吓的赶紧缩进头来,却又惊起塔顶上一群蝙蝠掉落下来,蜂拥向外面飞去。有几只几乎擦着他脸庞飞走。他吓的挥舞双手想赶散蝙蝠,生怕怕被咬到。然而那些蝙蝠却异常灵敏,完全拍打不到,倒是也没有咬他。也许这些丑陋的东西并不咬人?他稍稍安心,也暂时忘了怀良消失的谜团。只一转身,就看到窗外一团雾气升起,雾气里一点绿色光芒如鬼火般闪烁。帽妖就在塔外,与他咫尺相对。沈括下意识转身,只跑到另一扇窗前,就看到帽妖已然到了这里。他再到下一扇窗前,帽妖又先到了一步。一人一妖,一里一外,就这样追逐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的惊恐,他曾经想过自己若有机会靠近帽妖,必然不会哭爹喊娘般逃走,一定要走到近前拆穿它的戏法,然而当时显然想多了,真正的感受到恐怖,其实是无法克制的。他连滚带爬从楼梯往下跑,大喊着想让徐冲赶来救自己。这回他真的信服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驱之不散的鬼魅和邪祟的。每下一层帽妖都在外面飞行,还发出刺耳的尖叫。然而突然一切就安静下来了。不再有那可怕的喧闹。他终于到了佛塔最下面一层,破损的窗棂外黑漆漆,也看不到徐冲赶来。他躲在门口面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推开门后不会和帽妖撞一个对脸。虽然以往的很多口供里,都未有人提过帽妖会发出尖叫,但是这回他是亲耳听到了。也许是自己真的离得近吧,近到了咫尺之内。确定外面没声音,于是他小心翼翼推开了塔门。果然外面一片宁静,没有帽妖,但是也没有徐冲,他记得自己在奔下楼梯时喊过一嗓子,大概在四楼或者三楼的地方。好像正是那嗓子吓退了帽妖。却为何没有把徐冲喊来?他是不是睡着了?沈括走出塔门,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刚才还在天际的一轮下弦月也悄然不在。他看不清地上路,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倒也不是。远处隐约有些亮光。他慢慢向前走,耳畔时有呼呼风声。他记得出了塔门就是向正南走,前面就是开宝寺断墙。跌跌撞撞向那光亮走去。再看那红色光亮不止一点,而是两点。飘飘摇摇,如同挂在高处的灯笼?然而他记得这废弃寺庙附近穷街陋巷没有什么高大房舍,都是一层房子。耳畔有了声音,似乎是敲击木鱼声伴着吟唱,很是飘忽听不太清楚。他觉察到哪里有毛病,回想起自己进塔时地面柔软,都是马粪和草屑,然而现在脚下却是坚硬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