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确认自己偷偷出院子时,绝对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悄悄掩上柴门。向着那铃声追去。就在距他不远处阴影里,徐冲披着大氅一直等着。看到沈括月下出来,他将毛皮大氅丢在一边才从起身。他并没有从暗处现身,而是紧贴着墙,利用阴影在月色下跟踪。他昨夜返回遇到衣不蔽体的沈括,问他从哪里来,却先是支支吾吾,随后扯谎回避。当时他就意识到里面鬼。虽然他不敢确定小苹与沈括独处一室的逃脱和沈括有关,毕竟瞬间移动到河对岸,有没有沈括都似乎不是人能做到的,但是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还是有联系的。所以今天就在这后门等候。当然他跟着老包办案时间更长也更有经验,为了这场守候,把自己马匹都藏到其他地方。当然出于和沈括的兄弟感情,他没有叫上任何人,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仅限于他一个人知道。他就是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沈括见了小苹,他也坚信自己这位兄弟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在等待时,也早就听到远处的铃声,如阴魂般忽远忽近,时有时无,就是不靠太近或者消失,但是没有联想太多,只道是什么牲口走失主人,夜里在城里瞎逛。直到沈括出现他才意识到,这铃声是某种安好,沈括正是循着这遥远的铃声去的。今天二十二,正是一轮凸月向下弦月变化的时刻,月色正似明非明,还会在地上留下很长的影子,所以他不敢大意,只远远跟着。沈括则全无反跟踪经验,自以为万无一失,一路小跑过了几条街,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如今东京城里,早就没人敢夜里出来,所以这一路也不见半个人影。渐渐就在远处看到一袭白影骑着驴过去,那驴上人影还是撑着一把雨伞。此刻铃声已止,只能听到清脆的驴蹄声在远去。他赶紧赶过去。眼见那撑着伞的女子向着一条深巷子去,他又尾上去。到了巷子尽头大树下,那驴便停住了。沈括慢慢走近,那驴上女子转身,正是小苹,她的脸色苍白在月下显得格外憔悴和娇弱。“公子好睡,想必做得什么销魂的好梦,我在外面逛了半宿,这才出来。”“大姐,如今外面到处都是海捕公文,如何还敢出来?”“你也见了那公文?可觉得像?”“不太像。”“何止不像,简直把奴家画丑了,那包龙图好生无礼,我都想去与他理论一番。”“还说这些?不怕被抓到杀头?”“公子放心,不管奴家自有些遁地的法术,那些差人自然抓不到的。”小苹说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上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还是小心为好。如今夜里街上也有暗探,可不敢大意。”沈括压低声音道,全忘了自己已经立场全失,这些话几乎可以算作通敌卖主,站到老包对立面去了。小苹不语,低头思忖片刻,突然啜泣起来。“原来公子心里还有我,怕我街上乱走,被捉去斩了。从此只剩下腔子便吃不得饭了。呜呜呜……”沈括也不知她真哭假哭,只能安慰:“你能知道我这番心意就好。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其实,我还有一门法术,”小苹破涕为笑,“若是被砍了头,这腔子还能走路,也还能吃饭,只是认不得路,会撞南墙。”“现在什么样时节?大姐何必说笑。”“你看你这冤家,我说笑你又恼了。”小苹噘嘴作微嗔状“为了等你,我把自己带到这死路的巷子里了,如今是跑不脱了,不如你把我绑了,去见那黑脸相公?他也能赏你几百贯缗钱,你再烧些纸钱给我?”“哎!!我一片心意,你如何不懂?我知道你与那弥勒教有些关联,但是必然有苦衷。绝非歹人”沈括道。“天大的笑话,你如何知道我不是歹人?”“你昨夜告诉我的呀?”“原来也是偏信我一面之词?公子对我却是百般的真心?”“我对你,自然是一万个……你今日找我,必然有事?”“事情倒是真有。我查探到那‘诸葛遂智’的去向了。”“哦,说来听听。”“那奸人藏在喻景身后,最会诡诈奸计,然而却处处防范,时时戴着面具,不好认得容貌。然而一行一言都像是个僧人。”“这些已然知道啊。”“你可知,这弥勒教谶诗之事?”“我等追查的就是这一桩事情。如何了,倒是快说?”“我只知那奸人来后,撺掇喻景另寻了一处隐秘所在,专心要成就那句复则王的当空瞾耀的谶语。只是不知道那地界在何处。然而喻景每日来往甚短,也多在深夜,可见那地界不远,也不必等早上城门开放。”“那隐秘地方必然在城里?”“我跟踪了那喻景,那厮灵巧的紧几无马脚,然而每次他返回,鞋上必沾染草屑和马粪。可见去了一处有牛马的地方。”“这城里有牛马的地方,只有开宝塔下牛马市了?好好好,还有何事都说与听……”“哈哈哈,”小苹一声娇笑,打断了沈括贪婪的求知欲,“徐节级还是会月下紧随。我家郎君也是忒笨,忒不小心。”沈括急转身,看到远处巷子口,一个人从阴影里站直,看身形正是徐冲。“沈兄,我也别怪我,我都是为你着想。你且将她交给我,我自带她去见包相公,你与她私相结交我不会提,此事也与你无干。”徐冲朗声道。“如今在这死巷,这可如何是好。”沈括转身说。“既然来了,我就再施展一手遁地。让你们都瞧瞧。”小苹说着从驴上下来。她将缰绳交给沈括。“这老驴,就还给你骑吧。我用不着了。你且记得,这驴脖子上铃铛,是你真心待我的信物。”小苹用她冰冷的手握住沈括的手,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随即便撑着伞向小巷子尽头翩翩而去,将伞斜靠在肩上。沈括站在尽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能转身想要拦住徐冲。这功夫徐冲已经慢慢到了近前,见沈括想要牵着驴子挡住去路,却只一闪身形就晃过去了。“徐兄,她不是歹人。你且信我这次。”沈括哀求道。“我自然信你,所以今天我没有带人来,也是为你遮遮掩掩,然而我却不能信她。我只怕你被她狐媚容貌欺骗了,失了本心。”那边白衣小苹大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多谢徐节级好言,这狐媚容貌,真羞煞人,却也受用。你真觉得我这般好看?专骗这等书呆子?”“你与我回去,你是好人坏人,自有包相、公文枢相定夺。”“那两个老糊涂,只知道用重刑逼供,我就是不去。你能拿我如何?”小苹噘嘴作娇憨状。“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特意借了狗血沾了这刀,专破你的邪门法术。”徐冲将腰刀抱在胸前。“徐节级,那我可不能听你的了,我最怕腥臊血污,怕沾了这狗血现了原形,吓煞我家官人。我先走了。”徐冲向前就闯,却见小苹身边腾起一阵白烟。白烟中,小苹凭空消失,一把伞从虚空掉落下来,徐冲赶紧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然而只片刻烟雾就散了。再看那把伞,还在地上滚。两人一起挥手赶散烟雾。这烟倒是也不呛人,想来也无毒。徐冲慢慢走到前面,小心环顾四周。小苹就这么消失在了这死路尽头。四周也没看到通道,她要是能瞬间翻身过墙,那本领也确实高超。他这才低头看那把犹在滚动的伞,用刀鞘碰了碰,确定没事才捡起。“果然这妖女会法术?前日遁形还弹了半天琴,今日只一瞬间便不见了?”“什么法术,这伞也是寻常祆教戏法里常用的。帽妖初现那日,就有一把伞留在榆林街上,你大概忘记了。”沈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