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光殿中,太后听完阿宝的汇报,微感诧异。
这话原也不是特别大的情报,但它至少透露出一个讯息,即念阮如今明显偏向了皇帝。她想要再利用燕淮生事,却是难了。
名唤阿宝的小宫人懵懂地睁着眼睛,她不懂这些,便不知怎样回答。太后柳眉蹙起,唤素晚:“带她下去领赏吧。”
素晚遂上前领着小宫人下去。太后转首向正在替她整理衣裳褶皱的郑芳苓:“我前日让你盯着兰陵那边,查得如何了?”
郑芳苓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公主一直深居简出,许是臣愚钝,尚未查到事发之前她和汝阴公主那边有任何的来往。”
太后微微颔首,忽又问:“皇后昨日赐了几个宫人回去,是不是?”
郑芳苓面不改色:“是,但臣留意过了,都是些即将年满出宫的宫女,从前侍奉老太妃们的。”
其实她也留意到有几人是从式乾殿里出去的,但内心里实则不是很赞同太后的狠辣,是故能瞒也就替她瞒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半晌,不知又想到些什么,伤怀喃喃:“哥哥又走了……”
“这王朝,家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女人撑着,他可真舍得我这个妹子。”
郑芳苓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因为幼时家贫曾被家人卖掉,唯有被长乐王将她赎回来,她对父母毫无感情,对这个长兄的感情却是超乎寻常。
思来想去,也唯有安慰她道:“太后莫忧,郡公马上就要回来了,必能为您分忧。”
她口中的郡公是太后的次兄,才被调为司州刺史的汲郡郡公、陕州刺史萧朗。太后欲在年底腊祭上幽废皇帝,除禁军之外还留了这一手,因此这次任命也就急了些。
郑芳苓心地良善,私心里也不愿太后同皇帝走到兵戎相见的这一步,但她也清楚二人之间必有一役,不容她幻想。
西堂的一间小小的夹间里,素晚从橱柜里取下一个用锦缎包着的小罐子,交给垫着脚一脸期待痴痴望着的阿宝:“喏,拿去。”
“谢谢素晚姐姐,谢谢太后。”
阿宝欢天喜地,接过小罐子磕了个头便跑开了。素晚出神地看着她背影。掉脑袋的大事,竟然只是为了一罐糖莲子,她一时也不知是该羡慕还是鄙夷这女孩子的傻了。
是日傍晚,兰陵公主的信便被苏衡借献表文送进了式乾殿里。
念阮就着烛火看罢,把信笺贴在心口,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在信里说,这已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她当时犹是未嫁之身,元皇后以罪婢身份入宫,恰被分在她宫里。元皇后身份低微,她本来是没理由见到她的,只那日宫人来报有宫人生产,她便赶去了。只记得,那婴儿腰部有粒胎记,状似五瓣梅花。
宫人产女本是有违律令,但兰陵见元皇后柔弱可怜,特令瞒下此事。后来她产女之事暴露,孩子被抱走,她则被罚去看管仓库,再然后,就是遇上先帝,一跃成为宠妃。
兰陵还赐了一个璎珞圈给那孩子,但年代已久,想必早也不在了。那孩子被抱走后,她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念阮放下信笺,纤指无意识清敲桌案,一手撑腮,在灯下沉思。
想那元皇后也真可怜,本是南朝大家之女,城破父死,被杀父仇人俘虏为妾,后来丈夫谋逆,又被杀夫仇人强占,虽诞下皇子,到头来不过是子立母死,芳华永逝。一生颠沛流离,连狐死首丘都不能,只能通过家乡的民谣来派遣思乡之情。
不过这后宫嫔妃,又有谁不可怜呢。连太后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嬴昭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幅绝美的灯下海棠图,殿中地龙烧得暖和,女孩子只着了身单薄的织金绣玉兰衣裙,青丝披散,长裙拂地,以手支颐地望着被烛光照耀得橘黄的青瓷莲花灯座发呆。
烛光潋滟,照得她如瓷肌肤皆染上一层温润的玉色,杏眸似含着一汪水,柔媚多情。
他不动声色地走至她面前,念阮被突然闪进眼帘的黑影晃了眼,缓过神来,忙将信笺藏入袖中起身相迎:
“陛下回来了。”
“念念在看什么?”
他垂着眼睑,浓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才藏了信笺的纨袖,念阮颊上微烫,有些局促不安地低了头:“只是母亲寄来的家书罢了。”
今日苏衡的确往殿中递了表文来,嬴昭也猜是家信。但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有事瞒着他。
他长睫微眨,想起她白日在马车间那番话,不好再强迫她,低咳一声抱了她往内室走,口中随意说道:“给姑母送去的那几个暗卫已送过去了,她可有说什么?”
念阮手挽着他的脖子,既害怕信掉出来,也害怕他揽在她尾椎处烫得过分的手,期期艾艾地应:“……没,没什么,母亲说多谢陛下恩典……”
“那念念呢?”她身上有股杜若幽香,夹杂着沐浴时所用澡豆的丁香香气,被殿中的暖气一熏,直叫他心跳加速。
他把她轻轻放在榻上,背身取下挽着帷幔的帘钩:“念念打算怎么谢朕?”
罗帐落下,眼前的光顿时就昏暗了下来。念阮把袖中书信往枕下一藏,以手后撑怯怯往里侧避了避,口中振振有词:“周礼,女御当九夕,世妇当三夕,三夫人当一夕,后当一夕……王后一月之间不过两御于王,陛下该遵循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