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纸已经卷边发黄,上面写着满满一页花边一样的西戎文字,看得人头晕眼花,她上下扫了一眼,轻声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谢淮取回羊皮纸,边看边给她翻译,最后又总结道:“大抵意思就是许诺事成之后,封陆云霆为汉中王,另赐田产,金银,良马不计其数。”
柳舟洲怔住,轻叹一声,“单凭一份许诺,就满门抄斩是否太过草率?”
谢淮眸光幽幽,“当日书阁中的信笺我也看过,全部都是这种游说的内容,并未见进一步沟通。”
她按捺住心里的不满,声音不悦道:“若陆大人有后,定要为他申冤昭雪,可惜——”
“陆大人后继有人。”谢淮接话道,“曹总兵监斩时,发现陆云霆的嫡长女已有身孕,他不忍一尸两命,遂偷偷将人放了,另寻了一具女尸代替。”
“曹牧风的爷爷放走了她!”她失声道。
“对,也是我的外祖父。”他继续,“此女被放走后,就杳无音信,也就没引起人的怀疑。”
柳舟洲沉默不语,听到这里她心里已经隐隐不安,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大半夜和她掰扯这些陈年旧事,若按着她的真实年龄来算,一切都对得上。
谢淮见她没了声音,脸色也一寸一寸变白,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陆云霆的嫡长女就是你的母亲。”
饶是自己也在往这方面想,听他斩钉截铁的说出,她还是控制不住恼怒,“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我小时候见过你们。”说完他把十二年前祁山北麓小院中发生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待他说完,封存已久的记忆涌到她的脑中,那时她五岁,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记忆里确实有一个漂亮的小哥哥闯入她们的小院,救人这段她倒是忘的一干二净,只记得小哥哥离开后,父亲就让她们搬去鹿庄,家里的西戎侍女也随之消失。
她记忆凌乱,谢淮可记得清清楚楚,彼时太祖爷爷刚因去世,他一腔愤怒全发在西戎人身上,偶然闯入山下的小院见到那个西戎人,还差点被她害死,回宫后他恨不能立刻叫人把她们全部抓起来,偏那个眼睛明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的小女孩救了他。
自此这个八岁小男孩的心里就开始了矛盾的挣扎,当为祖父报仇的念头终于战胜救命之恩时,已是两年之后,他带着身边的禁卫寻遍祁山北麓,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小院。
没能揪出潜伏在京中的西戎人,这件事像刺一样扎在他的心口,随着时间过去,血腥少年变成了手握重权的未来储君,他自不会认为抓一个西戎侍女就是为祖父报仇雪恨,愤恨消失,留在记忆里抹之不去的只剩下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那鸦黑的羽睫像把小扇子。
他以为那只是久远记忆里的一个影子,直到得知:她会西戎语!
第38章决定
听谢淮说完,柳舟洲呆住,母亲从来不和她说自己的身世,仿佛那是她的禁忌,又因为父亲明令禁止,她不不得不和西戎相关划清界限,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还是会偷偷的说西戎语,柳舟洲听的懂,那是孤单的母亲在想她的亲人。
父亲明明很在乎母亲,却又对她们母女避之不及,她以前不理解,父亲缘何这般别捏,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和母亲身上不但流着西戎人的血,还应该被株连九族。
但是,无论父亲多么嫌弃她,有一件事她必须要感谢他,他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籍。
她和母亲生活在乡下的庄子里,本无所谓什么身份,可是母亲仿佛预见到自己会早离世,为着她的将来考虑,央着父亲把她归到柳府家谱。
这件事于父亲来说,也不算易事。
且不说嫡母孙氏嚣张跋扈,柳府后院多年来只她一人,现在凭空多个外室,还带了个比嫡女都大的女儿,父亲要说服孙氏,难度可想而知。
为了让她入籍合情合理,只能把她的年龄往小了报三岁,小的时候她根本不能露面,否则一说年龄就露馅,长到十七八岁还好圆忽,饶是如此,进宫第一天还是引起了谢淮的怀疑。
不过说到这里,柳舟洲想到一个问题,“父亲认识母亲在先,难道说他和孙氏成亲之前,和母亲已经有过婚配?”
这可太奇怪了,孙氏嫁给父亲已是下嫁,还能接受当个续弦?父亲确实模样不错,也有才,但仅凭这个远远不能说服孙家。
谢淮面色沉郁,“未有婚配。”
果然未有婚配!柳舟洲脑中嗡的一声,随即又清醒,也对,若有婚配,父亲也是那九族中的一人,现在哪还有命。
她心里冰冷,小脸惨白,小扇子似的睫毛耷拉着,喃喃自语:“父亲和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淮冲门外招手,在廊庑息声待命的小福子弓着腰跑进来,双手递上一件墨色大鳌,他伸手接过,轻轻披在柳舟洲的身上,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之间的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还记得那日在书阁,柳大人说他赴京赶考期间,曾在陆府借住。”
或许他们就是那时相识的吧,想到这里柳舟洲心里悚然一惊,一股寒流从头到脚的灌下。
所以,祖父对父亲有恩,怀孕的母亲出事的时候,父亲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不愿再想,这寒雨凉夜,她知道了自己悲惨的过去,还有那暗无天日的未来,她觉得谢淮就是来摧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