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的眼光,我们不难发现,发起&ldo;均田&rdo;&ldo;限田&rdo;建议的官员,特别是那些&ldo;铁杆&rdo;,大多都是满人。如不肯与同僚&ldo;会稿画题&rdo;的都统兼刑部左侍郎盛安,&ldo;与用事大臣动色争于上前&rdo;的漕运总督顾琮,皆为满洲镶黄旗人。而采取反对意见的,则汉人为多。联想到清代初年的&ldo;改衣冠&rdo;,以及在华北的&ldo;圈地&rdo;,对汉人小地主(土地所有者)肆无忌惮的掠夺,可以说,满人对汉人的那套东西,是很&ldo;不以为然&rdo;的。经常按照自己的某种利益(或其&ldo;理想&rdo;),&ldo;不尊重&rdo;,甚至&ldo;践踏&rdo;它。在这里,说清朝统治者是什么&ldo;(地主)阶级&rdo;的代表,恐怕并不妥当。他们自有自己的另外一套,与其说这是一种&ldo;阶级&rdo;或&ldo;民族&rdo;行为,不如说是&ldo;政治&rdo;行为,甚至可以说接近一种&ldo;准政党&rdo;行为,可能更为妥帖。
同时,在劝减田租的一轮提议中,提督永常是满洲正白旗人,河南巡抚雅尔图是蒙古镶黄旗人,再加上皇帝本人,也几乎没有一个汉人。[3]
在过去的研究中,我比较强调清政府的&ldo;正面贡献&rdo;,现在看来,也不应该忽视以下一些问题,如昔日学者孟森认为,清人存在迎合社会以博取民心、巩固统治的心理。朝鲜使臣朴趾源曾说,清人之失,在其&ldo;私心&rdo;:
&ldo;清人入主中国……其意徒审中国之大势而先据之,钳天下之口而莫敢号我以夷狄也。……东南开明,必先天下而有事情,喜轻浮而好议论,则康熙六巡淮浙,所以阴沮豪杰之心,……其心以为,天下之小民,薄其赋敛则安矣……但天下之士大夫顾无可安之术,则估尊朱子之学大慰游士之心。……一以阴弱中土之士,一以显受文教之名。……其愚天下之术,可谓巧且深矣!&rdo;
似乎清人统治天下,皆为一种&ldo;术&rdo;之运用,且有&ldo;阴&rdo;、&ldo;显&rdo;的两个层次,无论是&ldo;尊朱子&rdo;,还是&ldo;薄赋敛&rdo;,并不是像他自己所标榜的样子。西方有的学者认为,只有在&ldo;南巡&rdo;中,才能看清楚满人的特点。现在看来,在那些&ldo;仁政&rdo;的背后也可能隐藏着这些因素,尽管表面上说是&ldo;回向三代&rdo;云云。
另一方面,用人则&ldo;内满而外汉&rdo;。乾隆八年杭世骏策称:
&ldo;天下巡抚,尚满汉参半,总督则汉人无一焉,何内满而外汉也?&rdo;
朝鲜使臣李彝章在回国报告里写道:
&ldo;今则兵权宥密,专委清人,治民之职,汉人仅参其半,而如客如奴,以此之故,积怨太甚。&rdo;
朝鲜国王评论说&ldo;乾隆独何心而分别清汉?&rdo;这确是异乎传统政治之常的,也无怪时人之不易理解。
对于舒赫德之建议废除八股(非废科举),学界一向给予了很高评价,最近则有研究指出(参见崔磊论文),这也不过是&ldo;漠视汉员仕进门路&rdo;,出于&ldo;维护满洲利益&rdo;的考虑罢了。有了这些例证,我们对于清朝历史中的满洲特性,难道还不应引起三思?在所有这些方面,清朝岂不正是二十世纪的&ldo;先声&rdo;?
四、十八世纪中国的&ldo;现代化&rdo;努力人口增加(面对人口众多的解决之道)加强政府新的世界史观我的近代史观:
关于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中国主流学派都认为是在1840年,以&ldo;鸦片战争&rdo;为标志。这种观点,大约形成于1940年代(代表作为《中国的命运》、《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战后,以费正清为代表的美国学者把它前推了40年,以1800年划界(《剑桥中国史》)。这几种看法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把&ldo;外国入侵&rdo;看得特别重要,好像没有它,中国就不能怎样怎样似的。
尽管早已提出&ldo;三百年是一个历史&rdo;(参见《知识分子》1987秋季号),很久以后,我才把它上升为一种&ldo;近代史观&rdo;(参见《史林》2006:5)。
根据这种新的近代史观,中国从十八世纪,就开始她的&ldo;现代化&rdo;建设了,尽管其努力还很不够(否则岂不成了英国一类的&ldo;先发国家&rdo;)。其主要标志,就是在十八世纪,在世界上出现了罕见的&ldo;共时现象&rdo;:其一,是人口的增长(从此逐步增加而不再剧烈波动),其一,是各国开始加强政府。对此戴逸曾表示,可能还存在第三个方面,即开始了各国疆土的武力开拓(或可称为新的民族国家的建设)。现在发现,甚至白话文的文本当时已经存在了(与关辛秋的谈话,伦敦)。此外,举凡考据学、红楼梦、戴震、章学诚,等等,他们之所以都在二十世纪被看好,就是因为二者有着某种&ldo;像似&rdo;罢了。
换句话说,当18世纪,中国即与世界上现代化的早发国家一同面对了一些&ldo;现代问题&rdo;(如人口压力),并做出了若干&ldo;现代努力&rdo;(如加强政府)。我们尚不知道这些&ldo;发动者&rdo;是谁,它多半却不是来自欧洲。彼此双方是如何&ldo;感染&rdo;的,也成为一个值得追问的问题。
这样,我们就淡化了&ldo;鸦片战争&rdo;的作用,也许它更像是一个历史的&ldo;插曲&rdo;,虽有其必要,但未见得有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