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坚持清代是什么&ldo;阶级国家&rdo;的话(虽然以二十世纪的经验看来这一点也不无疑问),我们也可以说,其政策可能并不是向&ldo;富人&rdo;倾斜的,而可能是恰恰相反。例如,无论是在追讨旧债,[69]还是清理欠租方面,&ldo;富户&rdo;都是很难如愿,而官府也往往不是站在他们一边的。[70]
以上史实也透露出,&ldo;地主&rdo;(或所谓&ldo;大地主&rdo;)已横亘在政府与万民之间,早晚要成为&ldo;现代化&rdo;过程中的清理对象。这不但是逻辑使然,事实上,二百年以后国民党、共产党即分别实行了土地改革。
十一、工业政策和工业发展
但不管我们把清史说得多好,有一件事却是不能回避的,这就是清代没有能实现&ldo;现代化&rdo;,没能把中国经济引入&ldo;机器工业&rdo;的发展阶段。这些说法也许不错,但要把它归为清代(或清政府)的&ldo;罪责&rdo;,一切评价都以曾否&ldo;工业化&rdo;(&ldo;自行实现资本主义&rdo;)为转移,必将会带来极大的认识偏差。至少,会把本文中谈到的大多数问题置于被忽视的地步。
现在已有研究发现,清代中国是有着自己的&ldo;工业&rdo;和&ldo;工业区&rdo;的。[71]李伯重写道,世界先进国家&ldo;工业化&rdo;的发展过程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ldo;早期工业化阶段&rdo;。正如美国经济学者诺斯(north)所说:&ldo;工业革命并非与我们有时所认为的那种与过去根本决裂;恰恰相反,它是以往一系列渐进性变化的积累&rdo;。它经历过一个&ldo;农村家庭工业时期&rdo;,其特点就是农村家庭手工业并未脱离农业,且大多与纺织业有关;其中商业性手工业生产的收入已经超过农业收入,家庭手工业由原来的农家副业的变成了主业。这也被称为&ldo;原始工业化&rdo;,虽然并不能必然导致近代工业化的出现,但已构成了它的一个先行阶段。[72]
事实上已有许多例证表明,清代十八世纪,在长江三角洲上千万农民的生产经营中,传统工业的地位已远远超出了其农业部分;在这一地区,农村工业已不是什么&ldo;副业&rdo;,而是主业和正业;这样的农民,亦工亦农,与其称之为&ldo;农民&rdo;,还不如称之为兼营农业的&ldo;工人&rdo;更为切近。正是因为这样一些理由,可以把它称为&ldo;(传统)工业区&rdo;,而不再简单地把它与其他农作地区等同看待。无疑,它的出现应被视为清代经济的一大成就。
由此也许还可得出如下的一些结论:中国在清代已经超出基本食用品生产的阶段,而跨入更高的阶梯,这就是全面发展经济,并亟需从工业的发展中去谋求出路这样一种新的阶段。
换句话说,中国的&ldo;工业化&rdo;要求,恐怕不是1840年以后才从国外输入的,更不是二十世纪某一时代的新鲜主张;它是立足于中国自身发展基础之上的一个要求,在历史上至迟到十八世纪即已出现。[73]
因此,清代中国出现了一个&ldo;工业区&rdo;,乃是中国自身历史发展的产物,是中国传统经济的发展序列中的最高阶段‐‐&ldo;发达阶段&rdo;的一个体现。其实不因外国也有而&ldo;是&rdo;,也不因外国没有而&ldo;非&rdo;。
到二十世纪初,中国一些地方相继实现了现代工业化,在原有的&ldo;手工业&rdo;与&ldo;机械工业&rdo;之间,并没发现什么实质性的障碍,其领先地区即是江南;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ldo;中断&rdo;以后,又是江南地区掀起了最大的乡村工业化的浪潮。这些当然不是偶然的。
另一方面,从经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乾隆七年清廷提出&ldo;为天下万世筹赡足之计者,不独以农事为先务,而兼修园圃、虞衡、薮牧之政&rdo;的政策思想,已经超出了一般农业的范围。中国古代的所谓&ldo;四职&rdo;,原本只有&ldo;三农&rdo;是农业,其他三者都是农业以外的经营。[74]这与秦汉以后的情形是大不一样的。但不管怎样,数职&ldo;兼修&rdo;就必然会扩展到农业以外。于是在前述农业经营的范围之外,不但纺织等手工业得到大力的提倡,清代的矿业政策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所有这些,也无例外地发生在乾隆初年,并和当时的总体设想有着紧密关联。[75]
既已涉及工业发展和工业政策,就还有许多问题不能回避。例如,国家财政问题、[76]工业思想及其导向问题、[77]尚奢尚俭问题,[78]农民就业转移问题、[79]保护私有产权问题,2……等等,都是我们二十世纪耳熟能详,仍需花大力量去面对的问题。
综括十八世纪清人的努力,并不是所谓&ldo;昏君&rdo;、&ldo;佞臣&rdo;、&ldo;劣绅&rdo;或&ldo;愚民&rdo;所能解释的了的。在上述每一门里都充满了&ldo;学问&rdo;(而非权术)。当然它不是什么&ldo;经学&rdo;或&ldo;考据学&rdo;,而是儒家正宗的&ldo;经世之学&rdo;,亦即后来曾国藩、张之洞所说的&ldo;经济&rdo;之学,它已构成一个&ldo;十八世纪经世学派&rdo;。[80]它所留下的遗产,不仅惠及十九世纪经世学派,无形之中,二十世纪的后人也受到他们巨大的影响,不管他们是否承认。
结语‐‐兼论如何修订我们的近现代史观
对十八世纪与二十世纪做了这样一番对比之后,我们所面临的,可能就是&ldo;修改历史观&rdo;这样一个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