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白听得不舒服,心想自己身上是不是也有她说的那种气质。她正想着,几个同事就着话头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我跟你们说,农村的男人不能要,尤其是这种原生家庭不好的,心理多少都有些扭曲,特别可怕。”“对,真不能找凤凰男,不然一辈子都完了。”“秋白,这男的家里是不是还有姐姐?”陈秋白脸上几乎挂不住了,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同事们说:“肯定有姐姐,农村那边基本都是姐弟家庭。”“这种家庭的更不要,不然被吃一辈子。”“对,这种男的只会吸血。”陈秋白默默喝着酒,没再说话。转角那边,凌云贴墙站着,抖得像片摇摇欲坠的叶子。角落里没有灯,他垂着头,脸上一片昏暗,像只暗潮里的牡蛎。那些对于他人人生高高在上的刺耳的品评,硬生生剥开了他的外壳,散发着腥臭气息的肮脏过往暴露无遗。斑驳的血肉里有颗黑色的瘤,那是他灵魂中卑劣低贱的部分,十年前曾被李老师治愈,此刻却在他的身体中久违苏醒。他人即地狱。他又开始憎恨起来,憎恨这些任意践踏他人尊严的人,也憎恨陈秋白。他像圣徒般爱着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命的光,但他的悲惨过往对她来说不过是酒桌上的谈资。她从没瞧得起他,更不在乎他。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喜欢过他。他痛苦而悲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虚荣、自私、残忍的女人身上,浪费十年的时间。他像个流浪的人,蹒跚着回了家,推门走进那个小小的房间,没有开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城市在倾斜,过往的十年在窗外坍塌。不知过了多久,陈秋白回来了,抬手开了灯,一身酒气,醉眼迷离。她没有看凌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包往床上一扔,换了睡衣,摇晃着走到书桌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卸妆。就好像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凌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失望过,酸涩的味道涌到了喉咙,声音都走了调:“陈秋白,跟我交往,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丢人啊?”陈秋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用化妆棉沾着化妆水,一下一下地抹着眼睛。凌云站起身,看向镜子里,语气干巴巴的:“你就那么想往上爬吗?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矜贵,只有那些开着豪车住着豪宅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我这样的人只会让你觉得掉价?”这话一下子刺痛了她,陈秋白猛然回头,气得身体发抖,口不择言地冲他喊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往上爬?你凭什么挖苦我!你这种人又算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她仍醉着酒,世界像一艘摇晃的船,在黑暗中飘摇。她的眼睛酸酸的,泪珠垂在眼睑没掉下来,眼睛变成了倒三角。从前只要她哭,凌云都会很紧张,想尽了办法哄她逗她。但此时凌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也许是痛过了头,心里也麻木了。陈秋白曾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们的命运盘根错节,紧紧交织在一起。失望和痛苦像把锋利的剃刀,将那些纽带一根根切断,最后只剩了一条羸弱的丝线。那句话剪断了那条线。他平静地说:“十二岁那年,李老师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这辈子可能早就完了。我发过誓要一辈子对你好,但我现在真的好讨厌你啊。”陈秋白低着头,一言不发。凌云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行李。他的行李很少,十几分钟就收完了。他拖着箱子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陈秋白听见客厅的大门“哐当”一声,他离开了,连声“再见”也没说。眼泪忽如洪水泛滥。陈秋白有些疑惑,她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会哭得停不下来。她静静地哭了很久,忽然间,心口里一阵抽搐,痛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在身体里猛烈激荡。陈秋白幡然醒悟,蓦地起身跑出门外,身上穿着睡衣,脚下踩着拖鞋。跑到了楼下,拖鞋甩丢了,脚心不知道扎进了什么东西,彷如断肢之痛。身后踩出了一片血脚印,她也顾不上停下来检查,仍旧朝小区门口拼命追赶。出了小区,恰好有辆出租车开走了。陈秋白追着车子跑着,大声喊着:“对不起,我错了。”嗓子都喊哑了。车子走了好一阵子,师傅终于发现了她,在路边停了车。陈秋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拉开车门,后车座上,一个男人茫然看着她,并不是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