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父女,可四目相对,一个是冷漠,一个是愧疚。
“这就是你不去接旨的原因?”慕怀仁喉咙干涩,似乎有一丝痛楚从心底泛开。
鉴于上次的那巴掌,柳绿心里担心,急忙出来解释:“侯爷,小姐脸上受伤,怕感染,所以才……”
“你们先出去!”慕昭不悦的打断,堵住了柳绿后面的话。
当关门声响起,屋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慕昭淡淡的笑了下,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侯爷今日来云锦园,恐怕不是专门来看望的吧?”
一句侯爷,让慕怀仁呼吸一窒,触到女儿冷漠的眼,他心里突然知道那日失去的是什么。
“昭儿,我是你的父亲,我是关心你……”慕怀仁想要解释,可是却不知从何开始,那日的一巴掌是他心里后悔至极的事情,如果时光倒流,他肯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打她。
“哦?”慕昭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眼里闪过讥诮,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我还以为侯爷是因为皇上不许你续弦,你恼羞成怒过来质问的。”
慕怀仁心里闪过一抹尴尬,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说的什么,心里一惊,眼里有些复杂:“你怎么知道的?”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是才刚刚冒出来,便被他否决了,他潜意识里希望这件事和大女儿无关,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女儿,他一个也不想伤害!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个圣旨是我去求来的!”慕昭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不理会慕怀仁铁青的脸,不以为然笑了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娶了那个女人的,她做姨娘做妾可以,但是当家主母不行,那个是我娘的位置,谁也不能染指!”
“你昨儿就为了这件事去求的皇上?”慕怀仁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胸口因为涌起的怒气起伏不定,他眼里的怜惜一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你萍姨照顾你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怨言,爹年纪也大了,能给她的时间没多少,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慕怀仁一下想到了刚才三女儿委屈不满的眼神,还有拂萍隐忍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亏欠了她们母女。这些年他虽说是为了保护她们,将她们安排住在外面,但是她们承受的流言蜚语也多,昭儿作为他的大女儿,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做父亲的?
“任性?我怎么任性了?我只不过想为我娘守着最后这一点东西,有什么错了?”慕昭原本以为她已经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没有任何感情了,可是真正再一次听到他为另外一对母女出头,她的心里仍然止不住的泛疼。
“可是你娘已经死了!”慕怀仁气愤的脱口而出,额上的青筋迸起:“这些年我为你娘守的时间还不长吗?十多年了,我承认是我对不起她,可是她都已经死了,逝者已矣,我们应该将目光放在活人的身上!”他之前何曾没顾忌到锦儿,他也是挣扎过许久,他可以自私的说他只爱过锦儿,但是不能一直无视拂萍的付出,他时间也不多了,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让另外一个成为遗憾!
慕昭垂在袖口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里有着破碎的光:“我娘是已经死了,可是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你一个个女人抬进来,想做享齐人之福,她怎么会被宋芝兰害死?说到底是你的私心贪婪害死的她!”
她一个口气将这些年埋藏在心里的怨和恨倒了出来,眼里蔓延着巨大的失望,这个就是她娘倾尽生命爱过的男人,她真为她感到不值!
慕怀仁心里震了下,被女儿眼里的恨意刺痛,为刚才的话他的心里也生起了一丝的悔意,他叹了口气,安抚性的解释:“即使爹娶了拂萍,她也只是二夫人,永远不会霸占属于你娘的东西,这一点爹可以向你保证,待百年之后,爹自会下去和她请罪,好好照顾她,可是现在爹活着的时候,希望能弥补一下活着的人,这一点,希望昭儿你可以理解。”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慕昭看着这样一个所谓的父亲,心里生起一种悲凉感,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厌恶,厌恶她身上流着这样一个男人的血。
“我可以理解,”慕昭眸光再一次落到他紧握手中的明黄色,在慕怀仁来不及高兴,便沉着声音道:“但是我不能接受,大夫人也好,二夫人也好,整个安阳侯府只能有一位夫人,侯爷你如果对她有歉意,可以升她做二姨娘,她依然是府里姨娘中最大的,这样也挺好的,既能体现侯爷对她的感激,又能成全你对秦云锦的深情。”对于她来说,夫人和姨娘是一个名分的区别,她娘去了,谁管家她不介意,只要不触碰到她的利益,但是这个名分,她不会有丝毫退让,这个是她能为她娘争取的其他人没有的唯一东西。
慕怀仁万万没想到大女儿如此巧言善变,不给他留任何余地,“那怎么能一样?姨娘只是一个妾,不算是正经的主子,这样对拂萍不公平,其他人怎么看她?”
“那对我娘就公平了?”慕昭紧接着反驳,眼里没有丝毫退让:“我娘倒霉,死的早,什么没有享受到过,现在就连着唯一的名分,都要被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你说她可怜,她有你的宠爱维护,有慕良菱的陪伴,哪里能比的上我那可怜的母亲早早就长埋在冰冷的地下?”
慕怀仁呼吸窒了一下,握着圣旨的手沁出了冷汗,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锦儿的喜怒哀乐,她对他的情,对他的怨……
“你一直说三姨娘可怜,她被你保护在外多年,享受着富贵的生活,没有任何烦恼,不用每日担心被人算计,这样的日子简直比宫里的娘娘还舒心,她哪里可怜了?”慕昭由于说的太激动,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她疼的蹙了下眉,却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的冰冷疼痛。
“你一直说不爱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只是替身,但是你对她的宠对她的护却是真真切切的,当年哪怕你有对她的一半心,我娘又怎么会被宋芝兰害死?”慕昭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愤怒,这些话埋在心里好多年,今日她终于说了出来。
“是我对不起锦儿,对不起你娘……”慕怀仁苦涩的勾嘴,心口闷闷的,仿佛压上了千斤大石,让他喘不过气。
“我娘不要你口头上的对不起,如果你心里有一分的歉意,今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慕昭仿佛没看到他的痛苦,冷冷的开口:“这圣旨是我求的,你不满可以去找皇上,但是我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态度,我不同意她扶正!”
偌大的屋子里,两人面对面的站着,慕怀仁目光触及屋里的一切,过了十多年,这里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过去的摆设,仿佛锦儿没有离去一般,他并不是经常来这里,应该说是害怕来这里。
望着对面没有丝毫退让,身子挺的笔直的女儿,他心里突然想到的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日方嬷嬷急急过来告知了女儿的情况,想让他和锦儿一起去凌霜寺,但是他和锦儿冷战多日,知道她的性子,两人当时太倔强,谁也不愿意先低头。最后他在焦急的等待中失去了她,而她为了女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女儿的话中有一句话是对的,如果当时他对锦儿多在意一点,跟着去了凌霜寺,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他不畏惧殷皇的施压,宋家的胁迫,毅然的拒绝那门亲事,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慕怀仁不知是以何种心情走出云锦园的,六月已经有了些许热意,可是他的心里却冰冷如冬,他抬首望向悬挂在天空的太阳,金色的阳光刺进他的眼里,让他眼角不自觉的沁出了浑浊的泪水。
他依旧将圣旨拿回了拂菱园,慕良菱老远望见他,便朝着他迎了过来,激动问道:“爹,是不是慕昭?”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的幸灾乐祸,如果是往常,慕怀仁只当是心直口快,不会理会,但是他今日敏感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异味。
他皱了一下眉,不着痕迹的绕过她走了进去。
孟拂萍一手捏着衣服,一手绞着线,神情十分的认真,听到脚步声,她心里一喜,急忙抬首,看见了她心里的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上去:“侯爷,你回来了。”
她的模样十分的自然,仿佛一个妻子在等待着归家的丈夫,但是慕怀仁此刻可以肯定,他给不了她代表着妻子的名分。
三姨娘没有发现慕怀仁的异常,整个人因着这个男人的到来,眉眼间溢着欢喜,她将慕怀仁拉在桌前坐下,将她准备好的茶叶轻轻滤了下,然后将小火炉上温着的水用一块棉布包起把柄,拿了起来,轻轻到了一杯。
她的手法极熟,手势优雅,和记忆中那个人很像,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如一副美丽的水墨画,让人心里感到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