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放下棋盘,按照父亲吩咐去陪客人玩,陈煜也总看见她心不在焉,从不加入他们,只自个儿坐在假山旁,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画画,一边念念有词:“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
陈煜觉得有趣,问夏灵,夏灵撇撇嘴:“别理她,一个怪人。”
久而久之,陈煜也习以为常了,更何况有夏灵的相伴,他也便无暇去管冬荣了。
他甚至想过,就算把冬荣放逐到一座孤岛上,只要有棋下,她也能过得怡然。
虽是自小相识,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却不超过几十句,还多是些“见过太子殿下”“冬荣小姐有礼了”……
如今,这样无趣透顶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太子妃,陈煜只觉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就这般相敬如宾地过了两个月,他们的关系在入秋时有了转机。
那天傍晚,陈煜偕冬荣前往皇后宫中听戏,走到一半,有侍从来报,附在他耳边,说是有夏灵的消息了。
陈煜登时大喜,激动地拂袖回头,只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说有要事在身,叫冬荣自己去听戏。
冬荣点了点头,也不在意。
第二天,陈煜沮丧地回来了,消息是错的,他还是没能找到夏灵,他叹息着,用完膳后还没缓过劲来,一件叫他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冬荣抱着棋盒找到他,竟然一反常态地拉住他,兴冲冲地要和他对弈。
“来来来,咱们来下盘棋,这回规矩可得事先说好,省得你到时又耍赖……”
那样鲜活生动的表情,不再毕恭毕敬地唤他“太子”,而是亲切又熟稔,如晕染开的一滴水墨,叫原本素淡的一张脸神采飞扬,又带着山水般的明净温柔,仿佛镀了层光,判若两人,看得陈煜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边冬荣已经摆好棋盘,拈起一颗白子,面带微笑地等他了。
不及多想,陈煜也赶紧整整衣裳,拿起一颗黑子,向冬荣抬手礼让道:“请。”
就在你来我往的这盘棋中,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陈煜中间偷偷打量了冬荣几次,心跳得格外快。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因何而来,更不知道,昨夜他离开后,冬荣走着走着心血来潮,想起一份棋谱,差侍女回屋去拿,自己却在夜色中念念有词地转着,转来转去,竟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
她无意中摸到后山,竟在后山的竹林里发现了一片花海、一处小院和一个人—
一个与陈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发间系着一根月白素带,长袍墨发,赤着脚坐在屋顶上,对月吟诗,饮酒自乐,等冬荣走近时才看清,失声道:“太子殿下?”
那个人回过头,一张脸沐在月华中,宛若谪仙。
他看见冬荣的第一眼是愕然,紧接着不易察觉地握紧手中折扇,舒眉笑开,微扬了唇角:
“是你?”
冬荣有些难以置信:“这,这……便是太子殿下的要事?”
那一夜,是冬荣从未见过的陈煜的一面,一扫平日沉稳持重的模样,灵秀、生动、洒脱不羁,还有……狡黠。
对,便是狡黠。
他邀她下棋,仿佛深谙她的棋术,说有法子破她的不败之名。
她来了兴致,问他,他得意地挑眉,说只要她遵循他的规矩,必输无疑。
她问他是何规矩,他不答,只说到时她便会知,故作神秘间,修长白皙的手指已拈起黑子下了第一步。
星月下,她步步为营,静心应对,一盘棋下得无懈可击,待到她的白子将黑子尽皆包围,一吞江山时,坐于她对面的陈煜却开口了,一双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天上的繁星。
他望着她狡黠一笑,在风中一字一句:
“我的规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胜我即胜,你输了。”
(三)
陈煜对冬荣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说自己身为太子,东宫之主,责任重大,一生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只有偶尔回到这个小小花苑,才能纾解压力,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