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此刻离天黑尚早,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会降临;但见乌压压的云层遮天蔽日,乱纷纷的雪花铺天盖地,让寒冷的车厢里见不到一点光亮。安眉窝在苻长卿温暖的怀抱里,心头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此刻得到苻大人的照顾她应该开心的,可是明天怎么办呢?明天……
第二十一章
这一夜车外风雪交加,安眉一宿好眠,翌日苻长卿倒比她醒得还早。
清晨时苻长卿一睁眼就觉得车厢里比往日明亮,于是他起身掀帘往车外看了看,回头推推安眉道:“好了,这下我不用杀马,你也不用愁了。快起来看看……”
安眉闻言迷迷糊糊地爬出被褥,探头往外一看便惊呼了一声,原来这一夜大雪不仅让草原银装素裹,连带着也将前日生病的那匹马给冻死了。
苻长卿与安眉赶紧穿好衣服下车查看,只见冻死的马已僵卧在及膝深的积雪中,另一匹还活着的正用鼻子不停蹭着同伴的尸体,不时发出一声声哀鸣。
安眉动了恻隐之心,蹲身将轭具从死马颈上取下,先牵着活马将车远远拉开;等她再回到原地时,苻长卿已经拿着长刀在死马身上比划了。
“你会剥马皮么?”他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问。
安眉摇摇头道:“不会,但小时候看大人们做过。”
“嗯,”苻长卿闻言便将长刀递给安眉,老实不客气道,“那你来,你比我强。”
“哎?”安眉怔怔接过刀,也不多问,便开始生疏地动手将马肉一块块割下来。
苻长卿兀自在一旁看着她出神,过了一会儿蓦然道:“可惜现在有了肉,柴禾却不够了。”
安眉皱着眉嗯了一声,犹豫着小声道:“其实可以生吃……哎,可惜这马死的时候没放血,味道可能不大好……”
苻长卿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拒绝:“别指望我跟你一起茹毛饮血。”
“哪我们该怎么办?”安眉为难道,“上哪儿去找柴禾呢?”
此时雪后初晴,苻长卿仰首望了望碧澄澄的天空,双眼一眯破釜沉舟道:“拆马车。”
“哎?”安眉顿时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反对,“使不得啊大人,夜里风大寒气又重,万一再下雪……”
“好歹赌它一赌,”苻长卿面色狰狞地咬牙道,“现在开春了,雪不会天天下,再说如今只剩下一匹马拉车,也该轻装上阵。我们先把车篷拆掉一半,晚上还可以将就着过夜……”
安眉听着听着便不再做声,眼下既然自己也想不出办法,那么苻大人出的馊主意……也算是主意了吧?
待安眉割下足够分量的马肉后,她试着艰难地推动马骨架,想把马尸推进草甸旁的泥沼里。苻长卿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上前帮了把手。
“你这算是替它安葬么?妇人之仁。”他冷嗤。两人站在泥潭边看着马尸被沼泽静静吞噬,须臾后半点也不剩,心头都微微地有些发寒。
接下来便一刻也不得闲,安眉与苻长卿合力拆下马车上每一处显得多余的部件,比如撑毡毯的支架、车窗、车轸和车轼,苻长卿拆上了瘾,甚至还想把车轮上的三十根辐条给拆下一半来,安眉劝阻了半天才没让他得逞;拆到最后再凑上死马身上的轭具,算来木料还真不少。苻长卿索性豪情万丈道:“干脆一次多烧熟些马肉带着做干粮,免得浪费了今天这堆火。”
安眉笑着依言将柴堆点燃,用铁签串着马肉烤熟。她一边忙碌一边与苻长卿闲话道:“大人,如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再走十来天,我们就可以到达凉州了罢?”
苻长卿因她的话而笑起来,此刻他浑身狼狈,一张脸却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自信的光彩:“安眉,这一次突厥之行,我记得你的好处。等回到洛阳,我必会重赏报偿。”
安眉正坐在苻长卿身边嚼着马肉,听见这话,便满心欢喜地低下头轻笑道:“多谢大人。”
苻长卿拨着火并不答话,凝视着篝火的墨黑眼珠映着跳动地火焰,却显得益发坚忍镇定。
这一晚夜宿,车篷的毡毯因为没了支撑而瘪瘪地塌陷下来,将睡在车中的苻长卿和安眉压得严严实实。好在天公作美没再下雪,否则沉重的积雪非把二人给闷死不可。
翌日上路时,这一行人马已是落魄得惨不忍睹——但见泥泞、破车、瘦马、一身褴褛的安眉,再加上断了腿的苻长卿,真是连劫道的土匪看了都得掬一把辛酸泪。
二人每天就靠着马肉干维生,没柴禾烧水后苻长卿只敢用生水润润唇,竟然还能喝一点就腹泻一天——偏偏腹泻后又得喝水,于是没几天就被折腾得面无人色。好在两人一路不断坚持,最后总算一点点接近了“梦中的凉州”。
这一天正当人疲马惫,晌午时苻长卿仰躺在没了车篷的马车上望天,冷不丁冒出一句:“天上有鹰。”
于是安眉顺着他的话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却笑道:“大人,那大鸟飞得这样慢,又在空中打旋儿,不是鹰,是鹫。”
“鹫?”苻长卿略一沉吟,欣然坐起身道,“既然能看见它在这一带觅食,想来凉州也已不远,终于要脱离这鬼地方了……”
安眉也跟着苻长卿笑起来,两人就这样傻乎乎望着天,竟忘了留神脚下。就是这一刻致命地松懈,吱吱呀呀的马车轮竟霍然一偏,倏地一下滑进了潜藏在草甸旁的泥潭。一瞬间整个车身就陷下去一半,生生将架在辕上的活马拖进了沼泽。骏马踢腾着蹄子不断哀嘶,却只能困在黏稠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坐在车厢里的苻长卿大惊失色,安眉愣在草甸边吓得尖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