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羿摊手一看,竟是一块以白玉雕琢而成的螭纹玉佩。
这玉虽为羊脂玉,成色却算不得上乘,然而经玉匠巧手,却是将那腾云的瑞兽雕刻得活灵活现,精巧非常。
只见那螭阔嘴宽鼻,独角双耳,圆眼双眼皮,憨态可掬,就连鼻下上卷的两根胡须都雕得清晰可见,一丝不苟。
楚羿垂眸,将这温润细腻的白玉佩托于手中摩挲,半晌未言。
见状,小九心里登时没了底,偷眼窥着楚羿面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可喜欢?”
楚羿循声转过头来,那望着小九眸间似有微波涌动,少顷,方才柔声道:“李总管给的打赏可还有剩下?”
小九显然没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于是一怔,继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含糊其辞:“还、还剩下些……”
“剩下多少?”楚羿却定要问个清楚。
小九闻言,只得拖拖拉拉一摸袖子,遮遮掩掩地掏出了五个铜板。
早上依稀听迎春在院中嚷嚷,说总管赏了每人一两银子,可这晌午还未到,一两银便成了五个铜钱。
楚羿静静看着小九掌心间躺着的那几个可怜的铜子儿,倏忽一笑,点点头:“倒是还够回去时买个冰糖葫芦。”
言罢,也不去管那少年微微抽搐的嘴角,便径自低了头去,开始解下那原本系于腰间,由翡翠雕成的“岁寒三友”。
小九见他当即便要换上那螭纹白玉,不自觉便咧开了嘴。
然而楚羿看看手中那一青一白的两块玉佩,不知怎地,竟是许久未有动作。
见状,小九忍不住凑上前来:“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楚羿将那两块玉佩放于一处,叹道:“单玉为玉,双玉为玨……我只是心中记挂着个人,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无恙。”
两人相距不到半步,楚羿视线落在白玉之上,目光幽幽。
小九望着楚羿那带着稍许愁思的侧颜,面上惶惶的,似有些难安。他原地静默良久,终是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吧。”将那羊脂螭纹玉佩于腰间系好,用指腹轻抚而过,楚羿叹笑一声,道:“晌午了,去前面找间饭馆酒楼吃些东西。”
那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小九望着他有些瘦削的背影,不由得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迈步追上。
隔着百十步远,饮仙居的大字招牌一眼便能望见。只远远看那气派,便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小九光顾着抬头,没注意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于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楚羿于一旁也是一惊,正要去扶,小九却已堪堪站稳。
两人遂一同向那绊人之物看去,却发现原来是墙角处靠坐着个人,横了一条腿出来。
“抱歉。”
那人面上死气沉沉,见绊到了人,便缓缓将腿收了回来,却是头不抬眼不睁,连看看那被绊之人都不肯。
楚羿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观其穿着打扮,应当是个书生,只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浑身上下皆透着股落拓。
他脚边摊着张纸,依稀写着什么……小九不禁凑近了些,喃喃地念着,抑扬顿挫,一气呵成,竟未有一字磕绊。
楚羿背上伤势未愈,不能俯身,便原地听着他念,望着那少年,眸色不觉间便又深了几分。
原来此人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此番进京,途中不幸遭遇劫匪,盘缠皆被人抢了去,如今身无分文,食宿成愁,遂欲向路人借白银三两,以度难关,并许诺无论中榜与否,都将设法将所借之银两尽数奉还,立字为据。
字,是好字,雄健洒脱,酣畅浑厚。文,亦是好文,行文流畅,条理清晰。
路人来去,由此经过,有不少站下来瞧的,可只是瞧上两眼,便又默默地走了。
也有零星几人,看完后将手伸进袖口的,摸出一个铜板,往那书生脚下一扔,扬长而去。
就这样,书生埋着头,身旁散落着十几个铜板,反倒叫他看着更为潦倒失意。
三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亲戚朋友开口相借尚且要寻思寻思,说不定就找个借口推脱了,又何况是个衣衫褴褛的陌生路人?
他说自己是举人便是举人?说遭了劫匪便是遭了劫匪?
这年月,坑蒙拐骗的太多。若纸上所言皆真,舍一两个铜便板也说得过去,若要再多……却是没有了。
小九望着那书生,手不由得伸向袖中,可犹疑一阵,却是又抽了出来。
“公子,走吧。”两手空空,小九朝楚羿笑笑。
楚羿缄默,随即点点头,两人便离了书生身边,朝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