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玨一听更为惊讶,瞪圆了眼睛看向长青:“可、可是——”那日明明是那黑衣人将长青当众剥皮,那九尾狐皮现在不是应该在黑衣人手中?又怎么会——
“假的。”长青淡淡道:“那人剥去的是张假皮。三百年的狸猫精,于这人间为恶不断,死得也不冤枉。只是当是时那狸猫皮与我骨血已然相合,被那么生生剥去,倒真与剥自己的皮没什么两样。”
似是回忆起了那痛楚,长青哼笑一声,眼里随即闪过一丝自嘲。
万雷之劫,北境冽风,六丁神火……他这一世经历之痛又何止于此?与从前种种相比,皮肉分离实在不足挂齿。
“我倒真想看看那黑衣老妖发现自己忙活半天居然得了张假皮,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长青哈哈大笑,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遂冲着苏玨眯缝起眼来:“小书生,你不会以为我打过不那老妖吧?我于六丁神火下尚能全身而退,若不是披了副不中用的皮囊,胜负只怕未定。”
苏玨充耳未闻,只是犹自怔怔道:“那狐皮……那狐皮是你自己剥下的?”
长青自负一笑:“这天上地下,能置我于死地者大有人在,可有本事剥我九尾狐皮的,却尚未出生呐。”
“可是为什么?你是已料到那人会来取你狐皮,所以才先行——”话音未落,苏玨又觉得不对。长青明明刚说若不是失了狐皮,那与黑衣人之战未必会败……
——空空朗朗,了了分明,便不曾空过。如此看来,我这一世千年,竟都是空度。
乍然想起长青曾说过的话,苏玨愣住了。
临河村妖狐作乱,宋家公子色迷心窍……那往日种种于此时串联在一处,苏玨胸前一痛,忽然便明白了什么,却偏偏希望自己不要明白。
“我什么也没有料到。”
长青笑得落寞:“若定要说料到了什么,便是那人不会善罢甘休。我一日不死,他便会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我只是不想死后这一身狐皮落入贼人之手罢了。”
“书生,你可知道这九尾狐皮乃是稀世之宝?据传似有千种功用,有些连我自己都不知晓。不过……有一种用处却是确认无疑——”长青意味深长地瞥向苏玨:“那便是固魂化形”
苏玨似未听懂,脸上依旧一片茫然之色。
“无形之魂体依附于九尾狐皮之上,便可重塑肉身,虽不可重生为人,但自外表看去却与凡人无异,即是长生不死之身。”长青一顿,笑道:“小书生,我将那狐皮于你做个临别之礼,如此你便可重回阳世了。”
“我……我……”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苏玨手足无措,一时间尚不能消化长青所言,下意识便想推拒,觉得凭自己这般庸碌之辈,如何也生受不起这般珍贵之馈赠。
“我累了。”
长青朝苏玨走了过去:“爱恨悲喜,聚散来去,生生灭灭,众生万相,我看了太久,只是不想再看了。我将从前旧事示于你看,亦是希望你知悉前事后能够明白,这狐皮……即便没有你,我亦会将之毁去。只不过离开前偏巧遇见了你,倒正好让它有了去处,不如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叫它去那该去的地方。”
苏玨垂头不语,半晌,才如泄了气似的郁郁一笑,彷徨道:“我不知道。”
长青亦了然,遂点头轻声言道:“你可以好好想想,待何时想清楚了,再到这槐树下来。这老槐树亦是认得你的,你只要像我方才那般敲一敲树干,便可将狐皮取出。只是不要想得太久,若是决定不要这狐皮,也定要将之焚毁。我已时日无多,那施于狸猫皮上的障眼法亦撑不了多少时候,到时被那黑衣老妖发现,再折回村中,这狐皮必然不保。”
“那黑衣人……亦是妖?要这狐皮又有何用?”
“那人是魔。凡为魔者,前身多半是人,只是后来舍弃人心善念,堕入魔道,便再无人性可言。那人单看浑身瘴气,便知于魔潭中浸淫已久,修为不止千年,我不知他取九尾狐皮作何用处,可你下次若再与之相遇,只管拔腿就跑,千万莫像上次那般,学那螳臂当车。”
回忆起前次经历,苏玨只得径自强笑,无法反驳,继而长叹,再望向长青,眸中难掩凄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纵知结局悲凉,却只能听之任之。
又是一阵轻风带着低沉的呜咽声从两人面前轻抚而过。长青的幻影被被风拉扯着,拖得很长很长,却无法再次汇聚成形。
看着那一团白影淡得好似晨间薄雾,苏玨忽觉喉间哽咽。
好像初见时一般,狐妖玩味着看向苏玨,朝他伸过手来。只是这一次,苏玨却没有躲。
那只无形的手贴着他的脸颊,明明没有任何触感,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丝微凉。
“小书生,其实你与哑巴有些相像……”长青眼中闪过远念,随后想了想,又道:“但却比他聪明。”
“其实……还是傻些好。恨由爱起,爱因恨生,有时候想得太多,起了偏执之心,反而看不清本相。”
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那最后一丝残像也于微光中渐渐涣散了开来。
长青迎着光,朝那日出之地望了望,转而看向苏玨,唇边挂着一丝浅笑。
“保重。”
随后未及苏玨开口,那薄雾便已于晨曦朝露之中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