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又到了掌灯时分。
楚先生清贫,直到室内昏暗不能视物,才燃起了油灯,坐于桌案前,准备明日课上所需之物。
夜风敲打窗棂,树影在窗纸上留下婆娑姿态。
又是一轮清冷好月,一如昨夜一般,只是不知那白衣人是否还在那百年老槐树下……
思及此,苏玨急忙闭了眼,挥散脑中残像。
山野精怪最是精通勾心摄魂之术。不能想,不能想,否则便是着了那妖魅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极力压下要往那老槐树下去的念想,苏玨再次将目光投向楚羿。
见他专心致志于书本,心无旁骛,心下又是一番思量。
先生平日里不是在学堂教书,就是独坐家中,偶尔去趟镇上,也是为了代写文书赚些家用。无亲,无伴,无友,往日里也没见跟谁来往……无欲无求,不像凡人,倒像那带发修行的僧人。
清心寡欲,又哪来的过从甚密的“挚友”?
只怕那“心有所属”也是杜撰而来吧。
回想起来,那日多半是李大人自说自唱,而先生从头到尾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唯一句“心之所向”出自先生之口,恐怕也是就着对方话题而下,一时搪塞之辞罢了。
唉,可笑自己竟当了真,对着全村男子臆想了一天,当真是要无地自容。
楚先生自然不知身边站了只正自省的鬼,课业准备完毕,他便径自起身,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来。
封皮老旧,书页泛黄,这书……看来是有些年头了。不过翻开内页却没有折痕磨损,看得出是被人仔细保管着的。
先生翻页极慢,显然读得用心。书中不少字句都被人用笔勾画出来,甚至有的空白处还留有几句评语。
苏玨好奇于内容,于是便也凑到近前。只是越看越觉得奇怪,越看越觉得熟悉,再仔细辨认了下留白处字迹,竟是一时讶然。
居然是自己的书!
可……怎么会在楚羿这里?!
苏玨冥思苦想一阵,终是记起些原委来。
当年父亲一门心思要他埋头苦读,考取功名。然而课业枯燥无味,他那时又年轻,便总生出些贪玩的心思。平日里趁着父亲不注意,就会偷偷买些坊间戏文,野史传奇来读。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日子一长,便被父亲抓包了两三回。
苏老爷子勃然大怒,称这些书为“闲书”,难登大雅之堂,于是撕的撕,烧的烧……多年收藏,竟是毁了大半。
苏玨敢怒不敢言,可又戒不掉这小小嗜好。
那时恰逢楚羿刚到村上,苏玨替他说文解字,两人时有交集。苏玨于是心思一动,索性以馈赠为由,将剩余的“闲书”都转送到了楚羿这里,偶尔借故来翻翻,聊解相思之苦。
当年自己是一时私心,偏又做得好像施恩于人,如今见先生将自己之物保管得这般好……苏玨越想越觉得惭愧。
先生又翻过一页,书中正讲到始皇病死,赵高伙同丞相李斯、公子胡亥谋划政变。胡亥即位后,欲对蒙恬将军斩草除根。
苏玨颇为感怀。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苏玨自小便有英雄情结,对那些征战沙场,骁勇善战的将军的故事更是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