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术被驱散之后,日夜逡巡在砂石沼泽不得安息的诸多亡灵都化为一道若有似无的雾气,伴随着轻声叹息,向着天空上缓缓升去。一时间这座沼泽上空仿佛盘旋起了灰色的极光。
埃文和修伊特的身影亦从这些雾气当中被剥离出来,缓缓显出真实的外貌,这些雾降到地面后迅速地散开,没入了四面八方消散无踪。
埃文见到费力克斯艰难地侧坐在一座小屋门前的石阶上;他此刻脸上毫无血色,用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深蓝色的龙血浸染了半边衣物,但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十分虚弱地看向埃文等人。
迷宫解开后,埃文一时无法找到塞西斯、凯尔和德莱文几人,只是警惕地看着费力克斯,防范他有什么新的手段。
修伊特沉稳地站立着,魔灵路易斯终于得以从他肩头露出来,在四周盘旋着查看情况。
“果然……就算在迷宫里刻意……一对一地战斗,我依然不是你的对手,埃文。”费力克斯吃力地低声说道,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口舌似乎开始有些迟钝,“你们不但解开了我的迷宫术,还放走了……这些亡魂,真不愧是……黎明圣者阁下呵。”
埃文能够以丰富的经验看出,费力克斯的身体状况确然已经步入了危险的境地,但仍有些担心四周有他的埋伏——比如一堆秘血法师之类的;修伊特与埃文对视了一眼,却无声地走过去了一些,对费力克斯说道:“看来你是圣殿骑士团出身,被迫转生为龙形后一直心有不甘?”
费力克斯低低笑了一会儿,自嘲道:“你们都看见啦。”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复活艾萨克·罗德?他是你的恋人?”修伊特试探道。
费力克斯脸上犹带着嘲讽的笑容,淡淡道:“在凡人眼里就只有爱欲能够支撑人做到如此地步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在埃文与修伊特的沉默中,费力克斯狼狈捂着自己的动脉,虚弱地说道:“我作为一名普通军士的记忆已经全部被抽离了——被修伊特你的父亲,我的第二任来自克雷菲尔德的契约主人;为了确保我能再次为他所用,我甚至连关于罗德的记忆都不被允许继续保有……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容貌和声音,忘记了我曾经普通又卑微的日子……
“不过我还记得一种感觉……那种被逼迫到了极致的绝望,还有渴求……算了,我不认为你们能够理解。我现在还记得的也就只有……那种拼命想记起自己的感觉。”
“你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人,虽然未曾被封为圣骑士,但也应该遵守和知晓团规。”埃文站在他面前,淡淡说道,“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和巫妖格雷做交易,撺掇雪风教派的凯瑞瑟,策划对圣都科伦纳的袭击……假如罗德还在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逐出圣殿骑士团。”
“我当然知道!”费力克斯忽然激动起来,甚至额上露出青筋,龙瞳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泛出光晕,“但我别无办法!要达成我的目的需要多少努力你明白吗?如果我光明磊落,我遵守规矩,那么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也不可能救回艾萨克·罗德,那些伪善的主教和教皇——不,那些伪善的政治家!用他们煽动性的话语和从无知者手里骗来的权柄,一直在逼迫罗德,最后将罗德逼到那种地步……他是大团长啊,他是无坚不摧的大团长啊!最终却会死于自杀……”
修伊特的视线随着他的叙述而落在了他怀中,艾萨克·罗德的一截肋骨正被费力克斯紧紧抱着。修伊特若有所思,许久后忽然说道:“你不但恨着教廷,你也恨着克雷菲尔德……是克雷菲尔德家族一直将你作为魔灵使用,也逼你与艾萨克·罗德作对,所以你也恨我们法师,是么?”
费力克斯短暂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意味复杂非常:“我也正是从你们克雷菲尔德家族得到了身为龙的生命,得到了这些法术,还得到了筹谋、暗算、游说等等阴险手段……我还得到了诺登所研究出来的,将龙血强行注入人体内的方法,用这个方法我在法师当中得到了不俗的地位,你说我现在究竟是恨还是不恨?”
埃文的目光落在费力克斯的双眼中,几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许久后埃文道:“你毕竟是被法师养大。我曾经见过巨龙豢养人类作为宠物和仆从,那些人类显得怯懦自卑;我也见过人类豢养巨龙作为坐骑,那些巨龙却会被刻意培养出人性的特征,也会对特定的人怀有温情……你的计划中会存在救出圆环法师的这一环,也将诺登的研究对秘血派法师进行公布……费力克斯。”
埃文说到这里,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现在讨论费力克斯的爱恨和动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魔灵路易斯正巧从远处飞了回来,落入了修伊特掌中;修伊特凝神听它的报告,说道:“这里并没有别的法师存在。费力克斯,你没有利用秘血派来对付我们?”
费力克斯的脸色更显苍白了,一手无力地摊开,一手仍捂住自己的伤口,一边缓缓说道:“我独来独往,与人等价交易,收割弱者的憎恨和愚者的畏惧,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体恤或宽恕,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和忠诚。我不欠任何人情,从前不欠……以后也不会。”
费力克斯的头垂了下去,呼吸渐趋于无,捂着伤口的一手无力地瘫软下来,而此刻颈部的伤口中已几近干涸,不再汹涌地流出新鲜龙血。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带着一股莫名的唏嘘他走上前去,想要去触摸费力克斯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