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悟上距&ot;格&ot;竹子大病一场已经16年了,距坚定&ot;圣人必可学而至&ot;的信念将近20年了。二句十年得,一吟双泪流。他这是一句二十年得,一出怎么能不泗泪流?
那么他到底悟到了什么?如此欣喜若狂的心理机制又是怎么一会事呢?
如果我们不是耗子眼里看上帝,那么说他这种悟是种自然反应,当不算亵渎。所谓自然反应,首先是说这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结果。这十大几年,他一直在这条线上摸索,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ot;不欺心&ot;的对自己的交代。以往此意不出,是力不从心,心力未至,是感受不到这种境界,精神到不了这个层次。&ot;知道&ot;但&ot;做不到&ot;。做不到的关键是世俗心态总也化不干净。&ot;天欲降大任于斯人&ot;,让他象蛇须退皮,退不了就是个死一样,一层层地退,先是打击他的好名之心,越好名越让他得不到&ot;名位&ot;;再锤炼他的荣辱耐性,廷杖,监狱,贬官;直至到他将生死观打通,活脱脱还他一个&ot;赤子之心&ot;时,他才能领取这份&ot;人参果&ot;。自然,初生的婴儿,歌哭于路的孩童,不曾经过这番历练,也不可能悟通&ot;圣人之道,吾性自足&ot;的真实涵义。&ot;复归&ot;的人性,是宝玉变成了&ot;石头记&ot;,比原初的自然本性螺旋上升了一层天。
阳明后来教人:良知人人天然现成,就是现在说的这个&ot;吾性自足&ot;。但,一入滚滚红尘,童心变成了凡俗的利害心,是非心,将良心&ot;放逐&ot;到毛短毛长的得失计较的人欲海,遂成为自负其尸到处游走的行尸走肉。志在成圣者的一生就变成了&ot;求其放心&ot;的一生,求者,找也。找阿找,阳明在不惑之年到来之前总算找到了,他怎么能不&ot;绝处逢生&ot;一般&ot;呼跃&ot;呢!这找着的刹那,虽然是经衣带渐宽终不悔地苦苦追求,但这一蓦然回首却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的,是拔苗助长反而不得&ot;自然过程&ot;。一旦得之,自然也要有&ot;呼跃&ot;的心理反应。
&ot;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ot;不也是与此同构的情结么?
真这么管用么?这就看你是个什么人了。有无宗教秉性是个内在的标准。有,自有;无,自无。有,就要死命的去找&ot;放心&ot;,找到之后,就如真神附体,就元气沛然;找不到就恍然若失,心魂相失,神不守舍。阳明始终反复,波浪式的s型的飘流着跋涉,也是因为找不到&ot;定心神针&ot;。老百姓说的&ot;找着魂了&ot;,就是此时阳明的精神状态。
儒道两家说的&ot;道&ot;,本是这种定心针;周敦颐的&ot;太极&ot;,其他宋儒说的&ot;理&ot;也是。但是,这种体悟性的口号式的标举,象著名的比方,第一个用之者,是确实的直接的生命体验,尔后众人再用,能知其奥义本味者鲜矣。因为,一成套语,便&ot;伪&ot;者甚至反对者也可烂用矣。尤其是科举制度把圣学变成了俗学,无耻小人,歹徒,阴谋家都可以用圣贤的话语来骗取国家名器。检验有无的标准就在内心找着了心本体了没有。
阳明为什么那么反对宋儒尤其是朱子的注疏辞章之学标价为&ot;支离&ot;,原因也盖在于此。所谓&ot;支离&ot;就是把只能内在的体验意会的&ot;道&ot;变成了即使没有体会也能言之有理的&ot;学&ot;。这相当于,把诗变成了诗歌作法;把伦理变成了伦理学;把宗教体验变成了宗教研究,把人生智慧变成了学院派的学术研究。更不雅的说,是把微妙的运用着全副知觉感受的爱情变成了婚姻文书,结婚指南一类的教科书。用大字眼说,这样做,实质上是使圣人之道的中心或本源性的意义被&ot;支离&ot;了,瓦解了,一切都变成了&ot;话语&ot;。既然变成了话语,也就可以变成语言游戏,嘴里不说心里话的形式主义的语言操作。这种做法使&ot;圣经&ot;普及以致于出现了成熟的举业&ot;教会&ot;,而事实上圣学的精义已经消亡。孔孟复出反而考不了这种&ot;经义&ot;&ot;制义&ot;&ot;时义&ot;时文&ot;,就是滑稽而严酷的证据。
横亘在阳明面前的正是这种文化现状和真正的思想难题。他要彻底翻它个个儿的也正是这个已经很成熟的&ot;文化统型&ot;。他用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总算摸索着了这个&ot;文化地图&ot;的门径,捉住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把柄,从而他觉得可以把&ot;地球&ot;抡起来了。
所谓&ot;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ot;的哲学意义在于此。
后来,他把这个原理简化成&ot;心即理&ot;。这种话头陆九渊们早就说过,但从&ot;纸上&ot;得来的,在心学这个精神体系中是不算数的。
能&ot;学&ot;过来的东西是衣裳,用心&ot;证&ot;出来的才是自家骨头上长的肉。
阳明心学的要义在于恢复儒学的宗教性,从&ot;支离&ot;的学术包围中突围出去,恢复圣学的神圣性---阳明深情的以悲壮的&ot;承当精神&ot;说:&ot;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贤相传一点骨血。&ot;
若来点煞风景的&ldo;解构&rdo;式阐释,则觉得大儒阳明的悟道,其&ldo;功课&rdo;酷似禅宗之参公案获得的顿悟境界。&ldo;圣人至此,更有何道?&rdo;是他契入的心念,反复参究的结果是豁然开朗,一处透,千处万处一时透;一机明,千机万机一时明。阳明悟了之后曾默证六经,无不相合。这与禅宗之明心见性的顿悟后由二元世界透入一元世界的脱胎换骨的升华境界若合符节。兹举高峰和尚参究&ldo;万法归一,一归何处&rdo;事例略见一斑:
山僧昔在双径归堂,未及一月,忽于睡中疑著万法归一,一归河处?自此疑情顿发,废寝忘食,东西不辨,昼夜不开,开单展钵,屙屎放尿,至于一动一静,一语一默,总只是个一归何处,更无丝毫异念,了不可得。正如钉钉胶粘,摇撼不动,虽在稠人广众之中,如无一人相似。从朝至暮,从暮至朝,澄澄湛湛,卓卓巍巍,纯清绝点,一会万年,境寂人忘,如痴如兀,不觉至第六日,随众在三塔讽经次,抬头看见五祖演和尚真,蓦然触发日前仰山老和尚问拖死尸句子,直得虚空粉碎,大地平沈,物我两忘,如镜照境,百丈野狐,狗子佛性,青州布衫,女子出定语,从头密举验之,无不了了。般若妙用,信不诬矣。(见《古尊宿语录》)
当然,阳明悟道的形式与此相近,而内容并不相同。阳明的悟,不离伦物感应,而是是非非,天则自见。但他早年沉溺佛教、道教,尤其是在阳明洞天的静坐功夫,此时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儒、释、道三教在最高的神秘的心体呈现境界同通无碍,都讲究一个&ldo;归寂以通感,执体以应用。&rdo;
3知行合一&ldo;心&rdo;路难
并不是一悟便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以前,他也曾不同层次的这样脱胎换骨过,并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圣人虽可学而至,但不可能朝发夕至。
他这一悟固然是拔出了地平线,但还只算是把心安回了自己的腔子,怎么从里往外的去求证大道呢?否定析心物为二,道器为二,言行不一,知行歧出的&ot;支离&ot;学风,虽也是打了一场大仗,但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