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韩文每退朝,辄泣恨不能救正。郎中李梦阳说:&ldo;大臣共国休戚,徒泣何益!&rdo;韩说:&ldo;计安出?&rdo;梦阳说:言官交章弹劾,阁臣死力坚持,去宦官易事尔。次日早朝,韩与诸大臣密议,都同意。于是大文学家李梦阳替韩文起草了弹劾刘瑾等人的奏章。文章写的相当漂亮。刺激得皇上&ldo;惊泣不食&rdo;,诸阉大惧。
给事中陶谐,御史赵佑等交章弹劾&ldo;八党&rdo;,下内阁议。九卿诸大臣伏阙上疏,力斥&ldo;八党&rdo;。正好宦官内部有想铲除八党的王岳等人,事情遂得以推动起来,正德让王岳与阁臣商讨处理办法,意欲将八人安排到南京。若果真先疏离,再清除,刘瑾等就消失了。但刘健,谢迁等则坚持必须杀了他们。焦芳密报刘瑾,刘瑾等八人连夜去哭求正德,以头抢地,说:&ldo;非上恩,奴才们都得去喂狗。&rdo;皇上感动,刘瑾又说:&ldo;害怒侪者王岳。狗、马、鹰、兔,王岳献过没有?现在单追究我们。&rdo;反诬王岳结纳阁臣欲限制皇帝出入。正德大怒,即刻命令连夜逮捕王岳,发落南京,任命刘瑾掌司礼监,马永成掌东厂,又恢复西厂,由谷大用掌管,辑查朝臣。
次日,即1506年10月28日,群臣早朝,大太监李荣出来告诉大学士和其他廷臣,皇帝说刘瑾等把皇帝从小服侍到现在,不忍立即处理,以后慢慢亲自决定八个太监的命运。大学士们自然知道个中含义,便集体提出辞职,说&ldo;夫人君之于小人,若不知而误用,其失犹小,天下尚望其能知而去之。若既知而不治,则小人狎玩,愈肆奸邪,正人危疑,被其离间,天下之事无可复为,必至乱亡而后已。且邪、正必不两立。今满朝文武、公卿科道,皆欲急去数人,而使之尚在左右,非但朝臣尽怀疑惧,而此数人亦恐不能自安。上下相疑,内外不协,祸乱之机,皆自此始。&rdo;说的既对且好,但凡有点责任心的人都会被感动、说服。但正德就有魄力批示:李东阳得留任,刘健,谢迁等阁臣退休。李再次上疏乞退,圣旨下:&ldo;自陈休政,臣下职也。黜陟人才,朝廷公论,卿勿再辞。&rdo;
李送他们时,涕泪涟涟,刘正色道:&ldo;何以泣为?使当日力争,与我辈同去矣。&rdo;李默然难言。因为李在倒&ldo;八党&rdo;活动中,态度不那么激进。所以刘瑾在前朝老臣中,单留下了他。一个不留也有点&ldo;不象&rdo;。李在日后的岁月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ldo;弥缝&rdo;的作用。
正德即位不到一年,前朝旧臣除了李东阳几乎都被罢免了。
3文官罹难
极富有主人翁责任感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交章请留刘、谢。上次谋诛八党时,是北京的言官首先发难,御史赵佑,朱廷声,陈琳等先乘灾异求言之机,上疏:乞置刘瑾等于法,汰革额外冗员。遵遗命,信老成,重无大小,必咨大臣,台谏,不为近习所摇,则灾变自弭。后因帝大婚,因宛平九月李花盛开而上言:&ldo;此阴擅阳权,非偶然也。&rdo;直到十月,众文官交章极论,章下阁议,差点将八党就地处决。但刘瑾等打下北京这股势头,这次请留阁臣的声势则由南京的言官来扛大旗。
南京六科给事中几乎都站了出来,戴铣,李光翰,徐蕃,牧相,任惠,徐暹等连章奏留刘谢。南京十三道御史薄彦徽,陆昆,蒋钦等15人,刚连名上疏请屏八党,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等奏章到京,朝事已变。他们又&ldo;复上公疏&rdo;请留健、迁。刘瑾对这些反对党一律&ldo;廷杖除名&rdo;,就是逮到北京或南京的帝阙下,脱下裤子,打30军棍,然后开除公职,斥为百姓。有个别知县或上疏乞救,或抗议均被&ldo;廷杖除名&rdo;。
在这场挽留辅臣的风潮中,最顽强最悲壮的是南京御史蒋钦。他被杖废为民以后,第三天,一个人再上奏章,有点《三国演义》&ldo;段子&rdo;味:&ldo;刘瑾,小竖耳。陛下亲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rdo;是在用贼坏天下事,乱祖宗法,&ldo;一贼弄权,万民失望,愁叹之声动天彻地&rdo;。他揭发刘瑾遍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有的五千金,不给则贬斥,给了则提拨。&ldo;通国皆寒心&rdo;。他问&ldo;陛下尚何以自立?&rdo;他真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国家:&ldo;幸听臣言,急诛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瑾。&rdo;这比后来沈练劾魏忠贤之&ldo;汉贼不两立&rdo;更透过一层。正德如能读到这份奏章,根据阳明的心学原理,也应该受感动。他明知道&ldo;今日之国家乃祖宗之国家&rdo;,并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他还是这么义无反顾,要求用自己的死来谢&ldo;谢了天下的刘瑾&rdo;。
结果是,&ldo;疏入,再杖三十,系狱。&rdo;连平民百姓也当不成了。他入狱三天后,又上奏疏,他问皇帝&ldo;瑾忠乎?臣忠乎?&rdo;&ldo;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rdo;他要用自己的死唤醒皇帝的&ldo;诛贼之明&rdo;。&ldo;疏入,复杖三十。&rdo;累计九十棍,要不是憋着一忠君之气,早也顶不住了。他终于只实现了&ldo;不愿与此贼并生&rdo;的志向,杖后三日,卒于狱,年仅49岁。
相比之下,我们的传主就&ldo;逊色&rdo;也&ldo;通敏&rdo;多了。他可没有蒋钦这股子愚忠劲头,他自然也不像阉然以媚阉的那些无骨去势的官僚,屈身事贼以求荣显。他的个性也使装不了孙子,他上了封《乞侑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用语委婉,语调平静,要求&ldo;合理&rdo;。显示出以柔克刚的王学特点。他只是为解救南京的言官,言官的命运已吓倒了很多人,像蒋钦那样的是少数。阳明在宦官高压言官大势已去的形势下还挺身而出也就越发难得了。柔中之刚更是主要的。
他说:戴铣等人想必是触犯了皇上,但他们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说错了皇上也该包涵,以开忠谠之路。现在特派锦衣卫把他们拿解赴京,群臣皆以为不当,而无人敢言,怕得相同的处罚而增加皇上的过错。但是这样下去,再有关乎国家危疑不合祖宗体统的事情,皇上还能从哪里听到谏议?他这个劝架人,总是用具体的细节来增强感动效果。他提醒皇上万一他们在押赴京城的道儿上填了沟壑,使陛下有沙谏臣之名,兴群臣纷纷之议,到那个时候,您又要责怪左右不劝戒您,且为时已晚。全文没有一句&ldo;去权奸&rdo;的话,没有再作声讨宦官的努力,这看出阳明的&ldo;巧&rdo;。但标题上的字样是后来他的学生加上去的吗?也许不是。结尾时,抽象的说到:陛下不可使耳目壅塞,手足萎病。自然保护言官就压抑了权奸,能这样做就彰明了圣德。
但正德不&ldo;正&rdo;,他偏用奸邪而镇压善类,他把自己的私人看成与自己一体化的&ldo;法人&rdo;,他认为打他的狗就是向狗的主人挑衅。此前,在一次关于盐业问题的御前会议上,他明确地反讥李东阳:&ldo;国家事岂专是内官坏了?文官中仅有三四好人耳,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rdo;(王世贞《中官考》)对文官的基本估计竟然如此,难怪他不惜随便处置他们。这与其父的态度大不相同,京察出几百不称职官员,吏部主张斥退,皇帝以为人才难得,结果大多保了下来。正德是会&ldo;大革命&rdo;的方式来打击一大片的,如果他有此头脑的话。刘瑾现在是他的头脑,刘能成为实际的皇帝和宰相,不仅是只会领着年轻的皇帝去四处潇洒,在宫中酗酒,看角羝戏。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能给皇上办事,而他办的事是文官系统办不了的,文官只是一味&ldo;教育&rdo;他,只有些常规办法。聪明绝顶的正德早就烦了他们那套老生常谈。他总是借口他的祖母或母亲要看望他等等,而逃避经筵功课。他在东宫时的老师杨廷和,现在快轮到他入阁了,他和翰林学士刘忠在皇帝讲课时,致讽谏语,对佞幸有所指斥,像王华那样,但他俩没得到赏识,反而得到了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