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乘务员叫醒旅客的声音,有人下车,又有人上来,灯光变换间,夜晚显得格外漫长。乔金灵睡过去又醒过来,她尽量贴着边睡,给爸爸更多的空间。乔向前也使劲往外睡,狭小的床铺反倒中间留出一点空间。朦朦胧胧中,乔金灵睁开惺忪睡眼,撩开帘子一看,东方微微露出一丝亮光,看来天快亮了。有些上年纪的人攒够了一夜的力气,觉也少,早早就醒过来。他们聚集在车厢连接处,不管是抽旱烟的,还是抽香烟的,都是吞云吐雾,享受清晨的第一顿。乔金灵被呛得难受,幸亏爸爸没有抽烟的习惯,顶多是喝一些酒。她还有些困,不打算睁眼,可是接下来实在受不了“吭吭”、“he~~tui!”
的声音,这些老烟枪像是要把攒在肺里的粘痰都吸出来,像发射炮弹一样,精准吐在地上,再用鞋底碾压刮蹭。乔向前已经起来,看到乔金灵也坐起来,大手揉着闺女乱糟糟的头发,心疼说道:“灵灵,这一夜没睡好吧?小脸都不水灵了。你说咱干嘛要来遭这个罪?不然的话,现在躺在暖和被窝里,等着吃你妈包的热腾腾大包子,那小日子多滋。”
乔向前这一夜睡得腰酸背痛,刚出门时的新鲜感荡然无存,如今他就想钻到热烘烘被窝里,什么看看祖国大好河山的宏愿,都抛到脑后。“爸爸,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乔金灵顶着一张憔悴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给丫头喝点热水吧。”
胡岁勇也起来了,用罐头瓶子装了热水,人一多,想喝口热乎的也不容易。乔向前本来想拒绝,可又担心胡岁勇觉得在怀疑他,只好接过瓶子,自己先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又递给了乔金灵。乔金灵倒是大大方方,喝了几大口。胡岁勇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事情。“乔大哥,昨晚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真的是想替你保管包,看你睡得那么香,万一东西被人拿了,大过年的得多糟心呢。”
胡岁勇看出乔向前的犹豫,干脆扯明白了,省得一路上别别扭扭。他的坦荡出乎乔向前意料之外。“岁勇,我没有多想。”
乔向前这话自己说着都心虚。“行了,咱也不多说了。都是自家兄弟,看我这一路怎么做就行了。得了,我先去刷牙了。”
胡岁勇倒是不计前嫌,拿起洗刷用品,去水池子那边排队。乔向前和乔金灵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被人戳穿了心思,都有些丢人。天渐渐亮了,万道霞光冲破地平线,透过车窗洒到车厢里,人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喧吵嬉闹,一幅令人动容的人间烟火气。“嘿,哥们,昨晚睡得怎么样?”
刘开金又过来串门,他实在看不下去那领导和情人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样子,再待下去就得长针眼。“呵呵,还行吧。”
乔向前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不打算说昨晚的事情。火车暂时形成了密闭的空间,人们该吃的都吃差不多了,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漫长的旅程消磨掉人的精气神,支撑自己的就是终点的呼唤。偶尔有站停下的时候,他们会在站台活动一下,脚都已经有些肿了,脚踏实地有一种不切真实的感觉。乔金灵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从来没有想过距离会这么远,她之前去海南出差过,坐飞机很快就到了。果然,交通工具会改变人们对于生活的体验。终于,火车在万众期盼中缓缓到站了。“他娘的,还真是到海角天涯了,这一路可折腾死人了。咱这还是卧铺,还能躺着睡觉,那些一路坐过来的,可真是受老鼻子罪了。”
胡岁勇一番感慨,想要创业的雄心壮志,也被一路消磨殆尽。“是啊,要是能有《畅想未来》杂志里写的那种跑得很快的火车就好了,叫什么高铁,眨眨眼就到了!”
刚上车时说话的那个男人又开口了。乔金灵听了一阵惊喜,原来自己写的文章还有这么多人在看。“是很好,可咱这一辈估计是没福享受了。高铁那种高科技东西,怎么能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呢?”
胡岁勇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兄弟啊!咱得有信心,相信国家,想想这才开放几年,头几年咱连饭都吃不饱,想吃口肉都得凭票买,可现在谁家还吃不上一口肉啊,所以咱就闷头朝前奔就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男人的话感染了周边的人。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什么都得凭票来,按计划买,兜里的钢蹦比脸都干净,一年也就过年能吃顿饺子,哪里有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乔金灵在旁边听着,内心掀起轩然大波,现在的人们肯定不会相信,也就二三十年后,沧海变桑田,一切都换了另外一副模样。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便会格外想念如今的时光,俗称“怀旧”。甚至还有些网文作家专门写以年代为题材的小说,弥补心中遗憾,追溯曾经时光。“终点站马上就要到了,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包袱,前后门都能下车,把垃圾都扔一扔,哎,抬一抬脚。”
乘务员手撑成一个大袋子,从人群中挤过,收集垃圾,这样还能减少一下工作量。“呼!终于到广州了!哎呀,好热。”
乔金灵一下车就感受到气温的差别,虽然换了薄衣服,可还是觉得热。“靠!还真这么热!”
乔向前尴尬了。“爸爸哎,在车上就跟你说了,这里很热的嘛,让你提前换衣服,你就是不换。”
乔金灵看到穿得鼓鼓囊囊的爸爸,又好笑又心疼。“我这不是身上有货嘛,真是不应该缝在毛线裤上,现在想脱都没办法。”
乔向前拍了拍裤子,脸涨得通红,一身装扮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胡岁勇也下了火车,他还拿着铺盖卷,直接穿了短袖,和乔向前看起来像是两个季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