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怀跟随如嫣在栖凤山后山的梧桐树林里修习秘术,一练七年,终修成墨灵秘术。
之前就说过,像这种违背天道的复生术是无法承载两个人同时修习的,既然承载的限度是一定的,同时修习的两个人功力就会此消彼长。
恭师父的墨灵秘术修习成功,也就意味着如嫣此生再也不能施用此术。
如嫣为什么要教赫连秘术我不得而知,但我却能看到赫连为什么要拜如嫣为师。与修习秘术无关,他只是觉得这样就找到了一个爱她的方式,以徒弟的名义陪在师父左右。
在他行拜师礼的时候,他问她:“师父既然是九州最强大的秘术士,为什么不将秘术带到战场?”
“秘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这些你日后自会明白。”她的声音云淡风轻。
之后的日子如同流水一晃即逝,师徒相守在凤翔城外的僻静乡村里,过着所有避世的隐者所向往的生活,一过七年。
七年里,除去修习秘术,他和她一起在竹篱旁精心照料那一片格桑花。他在墙角垒了一个鸡窝,每天给她掏鸡蛋。她时常在格桑花丛中置一张案几,泼墨作画,他就静静站在一旁,为她撑伞遮阳。
他对秘术颇具慧根,常常一点就通,但总是特别爱玩,总是偷偷跑到很远的地方给她摘些不知名字的果子。他们也曾一起散步,钓鱼。放纸鸢……那些柴米油盐里点点滴滴的小事,没有人看得到乐趣,但是他们两个乐在其中。
他说:“师父不必再照顾我,我会终生侍奉在师父左右,以后,就由怀儿来照顾师父罢。”
其实原本这句话并不是想这样说的。一年前在他还未拜师的时候,他原本是想说:“在下让如嫣姑娘受累,待在下伤好,姑娘若不嫌弃,我定当守护姑娘一辈子。”他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战场。刀锋剑雨中他并不太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温存与情义。这一句话,是他想了很久,想出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并没有京城里那些风花雪月的公子哥们口中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口中的“一辈子”。就是实心实意的一生一世。他所说的“守护”。就是拼尽自己的余生。包括死。
但他最后还是拜她做了师父。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当年他受伤卧床时和她开玩笑,对她说:“以后我叫你‘阿禾’可好?”
她却出乎意料地严肃起来:“不好。你还是叫我如嫣吧。”
他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她惆怅的叹一口气:“‘阿禾’这个名字,只有即墨能这样叫的。”
即墨……那个在凤翔一战中战胜他的男人,原来在爱情里也战胜了他。他想起凤翔城下的即墨魔魇般的声音——你杀了阿禾,我屠你全城!那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即墨会疯了一样的攻城,原来仅仅是要为她报仇。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是即墨在为她疯狂,为她死战,为她屠城,而他自己却只把她当做突围的希望来斩杀。
他想,即墨——那个在千万人的战场上可以不顾一切喊阿禾名字的人,或许,更值得阿禾爱上吧。所以他放弃了,没有争取就放弃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连争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他想,那就拜她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样便可以以徒弟的名义来守护她。他只是想,就算将来她会在自己伤好以后追随即墨离开,师徒的关系,至少给了他一个可以去看望她的理由。
他伤好以后,每夜都心惊胆战,担心第二天醒来师父就消失不见。
但是如嫣没有。他害怕了七年,七年她却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曾窃窃以为这样可以永远。但这种想法终止在了七年后的夏天。
那一天满园格桑花开的分外妖艳,奇香四溢,引来了方圆百里的彩蝶。如嫣一席水蓝长裙,在翩飞的彩蝶间捧着一卷古书赏花,那副淡色的眉眼依旧宁静,出神的望着一簇簇盛开的格桑花,发梢在微风中拂上脸颊。他偷偷看着她,心想,这世间绝不会有比师父更美的女子了。
这本该是两个人完美的世界,却终于被一个早该出现而迟迟没有出现的人打破了——即墨。
栅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将军模样的铠甲,全身伤痕累累,白色的战袍被鲜血染成红色。脸上布满血迹和污渍,却无法阻挡好看的眉眼和上将的气质。
就在恭怀刚刚认出来人正是凤翔一战的即墨时,如嫣手中书卷已猝然摔落,失声惊叫:“师兄!”
看到如嫣惊慌失措的向他跑来,即墨一向狠决的眸子颓然暗淡下来,嘴角一勾:“阿禾,我终于找到你了……”话落,整个身子无力的倾倒下去,倒在她怀中。
当时如嫣和恭怀隐居僻壤,不再过问世事纷争,并不知道世间风云变幻,七年前大唐三都皆已陷落,李氏王朝几乎土崩瓦解,却不想七年后的皇族卷土重来,安禄山宠溺幼子,被长子安庆绪所杀,不久后安庆绪也在唐军和回纥部队的合力绞杀下兵败身亡,安之一族的反叛势力几乎覆灭,只剩下史思明之子史朝义还在奋力一搏。
剿灭安氏势力后,朝廷又与回纥合力追讨史朝义。东都洛阳一战,唐肃宗御驾亲征,战火连烧数月,洛阳城里城外尸殍遍野,史朝义惨败,率领残部弃城逃往温泉栅。
她把即墨高大的身躯藏在自己的臂弯里,身子颤抖着,像是害怕的不能自已,连声音都发颤了:“你如何伤成这样?临别不是说好的,不要再拼命了么……”
恭怀愣愣在原地杵着。眸子里是异样的悲哀,他所见到的师父,宁静淡然,端庄淑静,从不失态,就连七年前他将她斩落下马的那刻,她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与惶恐。但看到即墨重伤,她却害怕的像个孩子,眼泪珠子般噼里啪啦掉下来,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在师父的眼睛里看到惶恐。那种惶恐。是因为在乎。
“嘘……别哭,你怎么爱哭了,难道是赫连那个小子总是欺负你么?”他勉强攒出一个笑,抬手附上她哭泣的眼睛。
赫连。好遥远的名字。恭怀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