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谎言似乎被他一眼看穿,我竟一时忘了,他们这些蓬莱人会占卜之术,恐怕在我说谎之前就已经卜出了真相。我耷下脑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问,害我尴尬。
他又似并没有识破地纳闷问:“墨公子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形势?怎么放心让姑娘你一个人到南方来……”他思索着一个合适的用词:“来游山玩水?”
不知他是真的纳闷,还是仅仅给我个台阶下,不过既然台阶摆在这里,我也就赶紧顺着台阶下来,将话题引开:“道长说如今天下形势?什么形势?”
“贫道四海游历。恰途经山东,黄巢在山东起义,公然与朝廷为敌,姑娘难道不知?”
我摇摇头,表示的确不知情。我以前是很八卦,不论风月事还是国家大事都愿意掺和一把,可如今不同了,我一心一意寻找墨白,没有心思在意天下风云异动,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名叫黄巢的人在山东领导了一支起义军起兵反唐。
“难道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他割据割据。建立王霸。号冲天将军,锋芒直指长安天子,天下云集响应,下一步恐怕就要挥师南下。攻占江南各州。姑娘若无要紧事。还是早些离开信州。回墨公子身边罢。乱世将起,唯有他能护姑娘周全。”
我何尝不想回到他身边,我现在身在信州。就是为了找他啊。
“若按道长所说,如今天下之势,难道江山要易主?前些年庞勋也在桂州起义,不是很快就被打压下去了么?这一次或许、或许也能很快……”
“世易时移,”道长打断我:“恐怕这一次,李氏基业终将落入旁姓之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乱世即至,王朝覆灭,湛儿的江山毁于一旦,王朝余晖不再,所有与大唐王朝有联系的人士必将惨遭屠戮,别说找到墨白,我恐怕自身难保。
五年前李晔禅位让贤与李儇,期待李儇能成为一代贤君,重振大唐河山,但李儇的所作所为却着实令人失望。
魔君李温统治大唐二十余载,大唐早已风雨飘摇,而李儇当政之后,充分证明了他与李温血脉相连,荒淫无道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的荒淫和李温的荒淫不一样,李温后宫佳丽三千,但听说李儇自迎娶蓝妃之后,就为那蓝妃遣散后宫。大臣们以为他们的新皇不近女色,将全力以赴宵衣旰食,曾心中暗喜,结果李儇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册封蓝妃的第二天,他在大朝会上宣布在骊山之上重建阿房宫,说当年一把火将阿房宫付之一炬实属遗憾,他要重现当年大秦帝国的威风,将蓝妃迎入阿房宫,金屋藏娇之。
朝堂之上群臣反对,声称秦始皇建阿房宫,王朝颓落,二世而亡,陛下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李儇闭耳不听,广招天下劳役,大兴土木。秦末,朝廷欺压太甚,陈胜一声怒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横扫大秦半壁江山,而几乎一模一样的历史又在当下重新上演:大唐僖宗乾符四年,阿房宫仅建成千分之一,连轮廓还未成形,已死伤劳役数十万人,引得天下臣民共愤,山东黄巢揭竿而起,率先起义。
起义军所到之处焚官府,杀贪官、济贫农,得到百姓的支持,队伍在极短时间内扩大到几十万人。
道长的预言来的非常现成,黄巢起义之后,果然没有发兵直捣长安,而是绕过天子脚下,挥师南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儇不得民心,但军队实力却不容小觑,黄巢心知现在攻打皇城长安如同以卵击石,他做好了与朝廷长久对立的准备,江南鱼米之乡自古繁华,占领江南,无异于作用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攻下江南,坐稳南方,他再挥师北上将不再担心粮草供应,起义再无后顾之忧。
公元八七八年农历二月,即乾符五年初,也就是我和道长在诸葛坡一聚后的第三个月,传说中的冲天大将军黄巢就率领起义军横扫淮河南北各地,并乘虚南下渡过长江,一举攻下虚州、吉州、饶州。江南四大州中三州连连战败,江南各地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上表请降,归附黄巢,唯独七皇子李晔的属地信州如同汪洋之中一艘孤帆拒不投降。
农历三月初三,诸葛坡上二月蓝花开烂漫,漫山遍野与天穹连成一片,宛如浩瀚的蓝紫色的海洋,百里之外可闻其香,黄巢手下第一战将朱温率三万起义军兵临信州城下。
我尚留在信州境内,李晔坚守不出,死守城池,我也只能躲在城门内静候战况。
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威风凛凛的男子,而那对剑眉却依旧如同冲天凌云,桀骜不驯。
李晔镇守信州半月余,快马传书一封有一封趁着月黑风高发往长安,希望朝廷能发兵支援。
李晔的想法很好,他坚守到朝廷援兵到来,里外夹击,必能大获全胜。然而城中却有不少流言传出,说自黄巢起兵之后,起义军连战连胜,杀富济贫,尽得民心,而唐军节节败退,当今天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凭借潼关天险,依旧整日躲在长安城里寻欢作乐,根本不管黎民死活。
此流言一出,守城军士人心大乱,纷纷怀疑此番拼死守城,皇帝压根不会派兵营救,他们再这样苦等下去,前方迎接他们的只能是弹尽粮绝冻饿而死。
于是十五日后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名守将擅自打开城门,投靠起义军,迎朱温进城。
李晔闻讯后,捶胸顿足,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仓惶逃离信州,连夜赶往长安避难,信州不战而宣告陷落。
我本来就对李儇没有好感,经此一役,更是对他深恶痛绝。湛儿为夺回一座西境雁门关,呕心沥血,力竭而亡,我虽然心疼,但也知道那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所肩负的责任;李瀍为剿灭回纥,御驾亲征,若无夙沙相救,战死沙场;李怡辜负了晁鸢,可他治下的大唐繁华富庶,得到万世敬仰;李温残暴无道,我也从未觉得他该遭受天下唾骂,毕竟那完全不是他能左右。
而李儇,他有什么理由荒淫无道,他有什么脸面死在一个乡野村夫刀下,有什么资格把江山拱手让给旁姓?
我在兵荒马乱的江南各县又徘徊了整整一年,一年后,江南全部沦陷,黄巢驻扎江南,养精蓄锐,暂缓了推翻李儇的脚步。百姓自顾不暇,四处避难,我更无从得知墨白的下落。
晁凰送我令牌,本意是可以护我周全,可如今皇室中物却变成最危险的东西,但我舍不得扔,我攥着令牌在战火之中彷徨许久,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我启程北上,返回凤翔,那是为数不多尚在皇族势力控制范围内的地方之一,心想着,那是我和墨白共同的家,万一墨白已经回去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