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眸子忽地就清明了起来,隐隐压抑着一丝痛苦。
“不,她不是,她只是一个抢走了我皇儿所拥有的事物的人,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半倚半靠在凭几上,嘴角的笑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她的容貌不像我,性子也不像我。我的孩儿该是雍容闲雅、卓乎不群,而不是她这般自幼就桀骜不驯的骄狂。”
她撑着手臂,缓缓抬起身来:“陛下,臣妾此生只能爱一个孩子,就算她真是臣妾的骨肉,臣妾也分不出别的感情给她。”她将手掌平摊在建德帝面前,让他看清自己掌心几道还未完全消退的伤痕,“您的孩子很多,您可以宠爱很多人,但臣妾做不到。”
“要你接受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这么难?都难到了要你自戕的地步?”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甚至提起了那些成年旧事,可皇后却依旧油盐不进。他再没有耐心,起身冷冷地俯视着她:“这些年你主掌后宫从未出过乱子,建国公对朕更是忠心耿耿,所以你皇后的权利,朕不会动。但是糯糯今后的日子,就不劳皇后费心了。”
皇后收回了自己平摊在案上的手,垂着眸子淡淡的笑了:“陛下又何必找那些理由呢,臣妾知道的,这些年来您都是看在康乐的份上才对臣妾一忍再忍,您怕她会恨您,就像当初的长公主因先帝冷落母后而恨着先帝一样恨您。”
夫妻多年,即便两人之间的爱情已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渐渐磨灭,但是她依旧很清楚地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掌管后宫的人可以换,她父亲的情绪可以抚,但赵曦云的生母却永远都只有一个。
“是,朕的确也是为了糯糯,朕不能叫她的母后失了朕的敬重,也不想让她觉得是她叫咱们夫妻失和。”心思被她直言点破,他干脆认了下来,“朕一直盼着你能想通,如今看来,是朕对你放纵太过了。”
“往后你只管做好你的皇后,至于你给不了糯糯的宠爱,朕自会补上。”他拂了一下衣袖,“朕一直想寻一个人去太清观为皇姐静修祈福,但愿皇后不是那个人。”
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建德帝像是多一眼都不想再见到她,连等她起身相送的功夫都不愿等,径自离去了。
皇后笑意涩然。
他赵昀今日既已说到这个地步,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得像十多年前还是太子妃时那样,克己慎行,不叫自己有丝毫错漏。
可当年的她身后还有他,还有长公主,还有父亲。
如今的她,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她摊开自己的掌心,望着那些被自己掐出来的伤痕,泣不成声。
……
皇后又做梦了,又一次梦见了她的皇儿。
他温雅谦逊,容止翩然,一双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瑞凤眼之中总含着些许笑意。他一出世就被封为太子,深受建德帝的喜爱,喜爱到亲自为他启蒙。
赵曦玥,字怀儒,是大夏朝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诗书骑射无一不通,上敬父母,下爱百姓,事必亲躬,是位心怀天下的仁德之君。
却永远都活不过二十六岁。
皇后猛地醒了过来,她有些呆愣地望着上方漆黑一片床帐,仿佛还没能从梦境之中走脱出来。
一道微光渐渐从账外透了进来,一只素手撩开床帐,露出了一张隐含担忧的面容来,“娘娘,您又做噩梦了?”
“嗯。”皇后简单地点了点头,就着宫女的手坐起身来,“给本宫倒杯水来。”
“是。”那宫女好似已经习惯了皇后从噩梦中醒来的样子,不稍时就给皇后取了一杯温茶来,见皇后接了茶盏捧在手中却迟迟不喝的样子,她微顿了一下,低声道,“娘娘,不如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宫女的话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她垂下眼睑,望着茶盏中微微发光的水面,平静道:“不必了,不过是一场噩梦,请了太医又有什么用。”她一仰头,将茶盏中的温茶一气儿饮尽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赵曦玥的生平了,每次她和赵曦月起完冲突之后都会梦见他。每一次,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音容笑貌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他死去时自己感受到的那种切肤之痛,也是真真切切地刻进了她的骨髓之中。
可是,不过一场梦,又有谁会将她的话当真呢?
就连她的娘亲,不也当她是生产当日犯了癔症,出现了幻听,口口声声要她好好对待赵曦月么?
娘亲的目的她知道,父亲一生只忠于帝王一人,从不参与宫闱内斗,也正是因为如此,赵黛盈在为太子选妃之时才挑中了她。可父亲日日只醉心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娘亲和兄长却希望镇国公的荣耀能长长久久地维系下去。
所以在她多年无出,太子府的其他女人却一个接着一个有了皇子的时候,她娘和哥哥瞒着在边关的父亲,将庶妹柳静瑶送进了太子府,若是生下男孩,就抱到她房中养育。
她认了命,接受了娘亲的安排。
建德帝登基那年,四皇子赵曦仁出世,娘亲进宫提起了此事,结果建德帝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说,皇后如今只是在调养身子,况太清观的道长曾为她卜卦,说她命中定有一子息,不必急于一时。
硬是将此事给按下了,也将后宫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妃子的心给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