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灯,这……”婉颜一时语塞。
“收下吧。”宇文邕握紧她的手,唇边噙着浅笑,“那就多谢您好意了。”
“哪里的话,我们老两口受了皇上这么多关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王父说罢,一寸一寸捋着胡须,恍惚间竟好似看见自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带回来了心爱的人,要与她一起过上元节……
王夫人捧着一盏小巧精致的花灯从居室走了出来。花灯顶端饰以木雕飞檐,仔细看,檐上还有游龙戏凤,身姿灵动潇洒,双双缠绕起舞。纸浆将六角木架糊住,又在外面加固了一层月白色绢布,上面一针一线绣着色彩斑斓的小图案,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放纸鸢,有石榴盘中盛、喜鹊枝头啼……婉颜将灯在手中转动,六面图案依次显现,她险些热泪盈眶——花灯轻盈,但母亲对儿子的爱却沉甸甸。
再三谢过王家夫妇后,他们才离开了这条狭窄的小巷。夜晚的漆黑刚刚开始笼罩四野,星星点点的灯光便为寂静冬夜增添几分暖意,婉颜也点燃了手中花灯的灯芯,看一小簇火苗在微风中雀跃摇摆,为每一面刺绣染上暖橘色。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婉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出来,“论条件,这里并不算很好……”
“王修远家境贫寒,他去世之后,父母不堪赋税重担,田地又被地方豪绅给夺了,朕这才想悄悄将他们搬到长安。”他的侧脸在灯火映照中棱角分明,“但宇文护的人无处不在,如果把他们搬到官署附近,反而会引起宇文护怀疑,思来想去,只好放在这里了。不过本来就说大隐隐于市,朕看他们二老似乎更喜欢热闹,住在这里,身体越来越好了,朕也就放心了。平时发放米粮也都是这块一起发的,不太会引人注意。”
“原来如此……”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感叹之后,婉颜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地方豪绅夺田,赋税太重……这些问题,你可有想过怎么解决?”
“太祖皇帝在世时推行的政令里,重点吸收豪右和六户中等以上家作府兵,朕想把范围扩大到贫下户,广征百姓充当府兵,减轻他们的徭役负担。”
像是星辰跌落到了他的瞳孔里,婉颜只觉眼前人那琥珀色的双眸是如此明亮。
“但是,不管是赋税,还是夺田,不根除地方腐败,朕的想法也只是纸上谈兵。只有从宇文护手里把权力全部夺回来,朕才能真正试行这些政策……”
把贫下户吸收到府兵里,减轻徭役负担……这不就是均田制和府兵制结合后,宇文邕在宇文泰基础上改良的制度吗!
但这个政策的实行,她记得是在武帝诛杀权臣之后。
果然如此。宇文护怎么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又拱手送人,除非宇文邕掌握实权,否则他不可能有机会推行这样的利民政策。
“那就夺回来。”婉颜一字一顿,目光如炬,这让宇文邕内心的火焰越发亮堂,“——然后亲手结束这乱世。”
至少此刻,她有意忽视了早已烂熟于心的历史知识,选择从宇文邕的爱人、同伴、知己的角度,说出了她的真心话。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彻底结束乱世的……真的是他。
……
拎着百年好合灯,婉颜和宇文邕又去凑了凑灯会的热闹,大饱一番眼福。若说一盏灯的焰火熹微,那么放眼望去,沿着长街皆是各式各样璀璨夺目的花灯,便足以让夜空如同白昼,像是银河低垂,落到了人间。
他们手牵着手,像一对民间再寻常不过的恋人在街上漫步,偶尔遇到有趣的灯谜,还会驻足片刻,猜上一会儿。宇文邕垂眸看着眼前女子在背后花灯上投下剪纸般的倩影,她略微蹙起弯弯秀眉,正凝神思索谜底,双唇喃喃自语,犹如清晨挂着晶莹露水的樱桃,又似夜半盛放在一片苍绿之中的玫瑰。
这种经丝绸之路传来中原的珍贵鲜花,开得肆意明艳,热烈又张扬,无形中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在影影绰绰的微光里诱人沉沦。鬼使神差间,他低头慢慢靠近她的脸颊,在浓密睫羽遮掩下,眸中的琥珀色似乎更为浓郁……
“唔……!”
婉颜捂住了吃痛的鼻尖,而宇文邕则伸手遮掩略有酸痛的下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刚刚想到谜底了准备告诉你,没看到你隔我这么近,抬头猛了一点……”婉颜满脸歉意,内心又觉得刚才情景着实有些好笑,只得拼尽全力憋着笑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得过于明显。
“没事……”宇文邕也是哭笑不得,摆了摆手,“是朕唐突了……”
“啊,什么唐突?”
“……没什么。”宇文邕脸色闪过一丝难堪,内心却松了口气。
原来她刚才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想来也有些奇怪……以前自己从未有如此情难自已之时,但此时此刻,好像他的内心深处极力渴望挨她更近一些,和她多说些话,或者就那样将目光凝在她身上,怎么看也看不够。
明明是周围洋溢着欢声笑语的上元节,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