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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衍義卷第十九(第2页)

時楊國忠爲監察御史,林甫興韋堅等獄,欲危太子。以國忠怙寵搏鷙,可用倚之,使按劾。國忠乃惨文峭詆,逮繫連年,誣蔑致誅者百餘族。度可以危太子者,先林甫意陷之,皆中所欲。

臣按:林甫之所以相者,賴惠妃之助也。故前殺三子,後傾忠王,凡皆爲夀王地也,幸明皇之意堅定不移。然猶三興大獄,必欲動摇而後已。蓋肅宗之立出於上意,已不得攘以爲功。夀王立,則已與惠妃中外相倚,富貴可以長保,林甫之賊心如此。幸肅宗無過可指,而東宫之位不摇,異時中興帝室卒有頼焉。殆天意相唐,使林甫之計獨弗售于此也,不爾殆哉!

林甫善刺上意。刺,猶探也。時帝春秋髙,聽斷稍怠,厭繩檢,重接對大臣,及得林甫,任之不疑。林甫善養君欲,自是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毎奏請,必先餉遺左右,審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欵厚,故天子動静必具得之。

臣按:林甫善刺上意,即石顯之能探人主微指也。善養君欲,即趙髙之勸二世肆意滛樂也。餉遺左右,即寒浞之行媚于内,王莽之事旁側畏御也。昔者姦臣各工其一,而林甫獨兼焉,是合石顯、趙髙、寒浞、王莽爲一人也。唐室由是幾瀕于亡,推原其始,由明皇之心先蕩,故林甫得以入之也。人主誠能虚懐無我,虚静少欲,嚴内外之防,杜私謁之禁,雖有姦臣,豈能售其姦哉?《禮》曰:‘王中心無爲,以守至正。’夫惟一正可以御衆邪,此人主守約之方也。

時詔天下士有一藝者皆得詣闕就選,林甫恐士對詔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聽,請悉委尚書省長官試問。’使御史中丞監總,而無一中程者。林甫因賀上,以爲野無留‘留’,陳本、四庫本作‘遺’。才。

臣按:明君在上,必廣至正之路以招賢能,闢四達之塗以徠忠讜,則上無壅蔽之患,而下無遺逸之嗟,此國家之利而非姦邪之便也。蓋賢材進則已無所容,言路開則罪無所隠,故林甫於此曲爲之沮梗焉。旣以尚書長官試問之,又以中丞監總之,雖有忠賢,何由獲進?宜其無一中程者,而林甫方以野無遺才賀,其敢於欺罔豈不甚哉!

咸寧太守趙奉璋得林甫二十餘條,將言之。林甫諷御史捕繫奉璋,劾妖言,抵死。

臣按:姦臣之顓國,必先布置私人,使居權要之地,任擊搏之權,而去其異己者,然後得以肆行而無忌。當林甫時,所用以爲御史者必皆其黨與也,故趙奉璋欲言其罪,則林甫亟諷御史劾而殺之。姦臣之權至於能僇言者,則無所不可者矣!故明君在上,旣擇天下英賢,委以股肱之任,而又選公清直亮之士,使爲耳目之官。二者交舉其職,而無阿黨朋比之私,則綱紀張,治道立矣。

林甫爲相,凡才望出己右,及爲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啗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按轡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深歎其藴藉。林甫嘗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語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爲之,可乎?若憚遠行,則左遷;不然,以賔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選也。’絢懼,遂乞賔詹。上又嘗問:‘嚴挺之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爲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爲見上之策,奏稱風‘風’,原誤作‘楊’,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老疾,宜且授之散秩,使便醫藥。’上歎咤久之,以爲詹事。

臣按:《書》稱四凶之罪曰‘象恭滔天’而已,曰‘巧言令色孔壬’而已,堯能知之而舜能去之,所以爲聖也。林甫於數者之惡蓋悉兼之,而明皇不能察者,欲汩之也。《詩》曰:‘盗言孔甘,惟言之甘。’故人蒙其害而不知,此所以爲盗也。林甫之口有蜜腹有劒,所以爲國之大賊乎!《傳》曰:‘苦言藥也,甘言疾也。’使明皇能知苦言之爲藥,甘言之爲疾,九齡不去,林甫不相,則雖有禄山能爲難乎?故内有衣冠之盗,然後外有干戈之盗。然則衣冠之盗將何以察之?曰:眡其言之甘苦而已矣。蓋未有正人而甘其言,亦未有邪人而能苦其言者也。林甫旣以此誤其君,又以此誤其同列。盧絢之賔詹,嚴挺之之養疾,皆以甘言誤之而實加擯廢焉。亦猶以甘言誤明皇,陷之於播遷之辱也。吁,可畏哉!

林甫居相位,固寵市權,蔽欺天子耳目,諫官皆持禄養資,無敢正言者。補闕杜璡再上書言政事,斥爲下邽令。因以語動其餘曰:‘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由是諫争路絶。’

臣按:姦臣顓國必先壅塞言路,使人主惸然孤立於上而盲然無覩於外,然後得以恣其所欲爲,大而篡國,小而顓政無不可者。故正先死而趙髙肆,王章僇而王鳳熾,杜璡斥而林甫横,爲人主者可不監哉!

貞觀以來,任蕃將者如阿史那社尒、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奮,然猶不爲上將,皆大臣總制之,故上有餘權以制於下。先天,開元中,皆明皇年號。若薛訥、郭元振、張説等自節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畧積邊勞,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其權,即説帝曰:‘以陛下雄材,國家富彊,而夷狄未滅者,由文吏爲將,憚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將,彼生而雄,養馬上,長行陳,天然性也。若陛下感而用之,必先死,夷狄不足圗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順代林甫領節度,而擢安禄山,髙仙芝,哥舒翰等專爲大將。林甫利其虜也,無入相之資。故禄山得專三道勁兵,處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稱兵蕩覆天下,王室遂微。

臣按:一言喪邦者,昔聞之矣。一言而遺禍數百載者有之乎?曰:有之,如林甫之請任蕃將是也。蓋自禄山反唐幾亡,肅宗雖崎嶇中興,而兩河之地半爲降虜所有,更相傳襲,終唐之世不能取。蕃鎭跋扈,動輒舉兵内嚮,唐卒以是失天下。五代之亂,生人肝腦盡矣。至于本朝,然後收方鎮之權,天下合于一,自天寶末迄建隆初凡二百有七年。推原禍本,由林甫以蕃將代儒將故也。彼其用心,不過欲杜節度使入相之階,以久己權,而中國板蕩,生民塗炭遂自兹始。自昔姦臣之禍天下,未有若是其酷者也。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爲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塞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姦;妬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悟。

臣按:此唐舊史論林甫之語也。林甫心迹盡於此矣。

楊國忠者,太真妃之從祖兄也。其妹虢國夫人居中用事,帝所好惡,國忠必探知其微,帝以爲能。

臣按:女子小人表裏交煽者,危國亡家之本,前蓋屢言之矣。若國忠者,身旣用事於外,其妺又用事於中,宜其能深探動息,阿意迎合,而帝以爲能也。

國忠爲宰相便佞,專徇帝嗜欲,不顧天下成敗。知帝雅意事邊,故身調兵食,取習文簿惡吏任之,軍凡須索,快成其手。

臣按:明皇前任林甫,後任國忠,二人之操術略同,大抵徇帝之欲而已。知帝有意於邊事也,則身調兵食。任惡吏以掌文簿,苟取集事,他不遑恤也。雖然,使明皇無縱欲之念,雖姦臣其能窺所欲而徇之乎?故曰:人君之心正,則朝廷百官無敢不正者。

南詔質子閤羅鳳亡去,帝欲討之。國忠薦鮮于仲通爲蜀郡長史,率兵六萬討之。戰瀘川,舉軍沒,獨仲通挺身免,國忠匿其敗,更叙戰功,使白衣領職。

劒南節度李宓將兵七萬擊南詔,閤羅鳯誘之深入,宓被擒,全軍皆沒。國忠隠其敗,更以捷聞。益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

臣按:《記》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明皇末年,委政國忠,雲南喪師至二十萬,而國忠反以捷聞。明皇至是塊然尸位,猶土木偶人矣。姦臣敢於蒙蔽如此,爲人主者,其可不以天下爲視聽哉!

上憂雨傷禾。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傷稼也。’上以爲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災,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歳天下無敢言災者。

臣按:忠臣之心,惟恐人君不畏災異,魏相之以逆賊風雨告宣帝是也。姦臣之心,惟恐人主知畏災異,國忠謂霖雨不害稼以欺明皇是也。蓋人主知畏天災,必求己過,必更弊政,必去小人,此忠臣之所樂,而姦臣之所不便也,故其操術不同如此。近世王安石遂有‘天災不足畏’之語,吁!莫大於天,莫神於天,而猶不足畏,則尊居人上,復何所憚耶?嫚天‘天’,原誤作‘大’,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欺君,其罪不在國忠下,可勝誅哉!

安禄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駕然後作亂。會楊國忠與禄山不相悦,屢言禄山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禄山由是决意,遂反。發所部兵十五萬衆,以討國忠爲名。上召宰相謀之。國忠揚揚有德色曰:‘今反者獨禄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爲然,大臣相顧失色。

臣按:禄山之所以反者,由林甫養成之,而國忠激發之也。國忠身爲大臣而激賊使發‘發’,四庫本作‘反’。者,果何爲哉?欲人主信其言之驗而自保寵禄故也。蓋姦臣之心苟可以爲己之利者,雖危國家、覆宗社而不顧。吁!可畏哉。方是時,禄山長驅向闕,聲震河洛,而國忠猶進諂言以惑上聽,其志亦以取悦爾。而馬嵬之變,身首殊分,家族殄滅,寵禄果可保耶?祗足爲姦臣之戒而已。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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