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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的校车把我们一家三口从北京西站拉出去,我妈环顾左右,感慨了一句:“这学校的车还挺气派的啊!”
我爸不屑地说:“那当然了,表面功夫肯定要做足,你不是也穿了最贵的那件衣服来北京吗?”
车沿着古老京城一环又一环精准的脉络行驶,渐渐驶出了三环、四环、五环……
“等等!”我爸突然叫道:“地图上显示的校区不是在三环吗?难道我们上错车了?”
我无奈极了:“这哪里能错?车上不是还印着c大的校徽吗?”
前排接新生的学长转过来解释道:“现在新生都不住本部,改住新校区了。”
我爸问:“那这新校区在哪里啊?”
学长指着窗外:“马上就到了!”
我扭头一看,哇,窗外的景色已经从林立的高楼过渡到低矮的平房,又过渡到大片的……玉米地了。
我爸的声音不自觉大起来了:“啊,好好的市区不让住,为什么要把我们孩子赶到这么个……不长草的地方啊?你们校领导呢?”
学长说:“我们校长在美国呢,我们院长也在美国呢,再说,这不是还长了玉米吗?住这里好,不受城市里灯红酒绿的诱惑,小姑娘可以专心学习。”
我立刻就不高兴了,都上大学了,怎么还谈学习呢?俗不俗呀?
车拐进了c大的大门,门内已经拉开了迎接新生的巨型横幅,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横幅后面那一马平川的土地,一甩箱子,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呜呜,我不要读大学了,让我回去复读吧!”
学长在一旁安慰我:“同学你要知足,你踩的至少还是崭新的柏油路吧?我们当初来的时候,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一下雨到处都是泥,人脚一双雨鞋!”
我妈压根不尊重我的演技,直接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命令我赶快滚去把手续办好。
我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异常绝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艰难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场很混乱,我迷迷糊糊地成功领到了宿舍钥匙,交完了保险费,找到了属于我的新生礼包。一个发型夸张的学长举着大大的炮筒对着我“咔擦”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却见他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经管学院的传统,每个新生入学时,都要拍一张照片,保留到毕业再还给你们,让你们看看自己在四年里有了什么变化。当然,如果二十年后你回母校,你会发现经管学院仍旧为你保留着这张照片!”
我咽了一下口水:“这么说是要存档的咯?”
照相的学长想了想:“是吧!”
我立刻要求重照,学长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们不赞成摆拍,我们就赞成自然美。”说完自顾自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嘁,早不说这张照片是要成为历史遗留证据的,不然我能瞪个死鱼眼吗?
我拎着学院发的大礼包,再次艰难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去找我爸妈,不自觉地想着,四年之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呢?四年,1461天,就是我在高考前最黑暗的日子里踮起脚尖试图眺望的来日方长。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大学正式开始了。生活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已经没有机会反悔了。我正站在曾经心心念念的来日里,我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曾经苦苦盼望过的,来日里的人。
7
宿舍区门口立着一个宣传栏,宣传栏里印有一张校园规划平面图,我爸兴冲冲地走过去瞧,说:“宋宋,别看你们学校偏僻,现代化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啊,你看,这游泳馆、沙滩排球场、旋转音乐厅都……”然后他的眼睛瞥到了边上的图示,立刻耷拉下来了:“……都待建。”
我带的行李不多,主要是我爸的主意,打包的时候,他把我妈塞进箱子里的被套床单什么的通通扔了出来,豪迈地说:“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带够钱不就行了吗?”
宿舍区楼下有一溜临时支起的小摊卖日用品,一个脸盆30块,最便宜的台灯开价都299,等的就是我们这种傻帽儿。
“拿两个脸盆!一大一小!拿个暖壶,要质量好点的啊!哎哎哎,还有晾衣杆,蓝色的吧,宋宋要蓝色还是红色?好了,就蓝色吧!再拿个台灯,对,最贵的那个!”我爸一通乱吼,好像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似的,我这辈子都没见他这么豪气过。
我住在三楼,我们三个人来回跑了两趟才把行李和买的东西都搬上楼。宿舍里的另三张床都已经铺好了,很明显,我尚未谋面的室友们已经先一步来了。
我妈打了一盆水,爬到床上帮我擦床板,然后铺被褥和床单,一边忙着一边教训我:“以后你自己也要经常换洗被套和床单,不要一年才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