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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页(第1页)

几乎只花费了一秒,他便找到起因——黑暗的草丛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致命危险。郁臻含入受伤手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回闪放映。他不想去拷问自己或其他人,为什么不更加谨慎,为什么要来到这片森林,又为什么非得下车不可。那是无用的反思。他并不悲伤,只是灵魂像被刀锯从中切开,一分为二,巨大的缺失和空虚淹没了他,力气一同被抽空,脚步变得轻飘无实感。杜彧如同梦游般回到营地,他找到一把尺寸最大的刀,忽略艾莉卡以及外界的所有声音,走过那漆黑的20米,来到被植物吞噬的肉身旁。开始切割。他要剖开这些植物,从坚硬的根茎茧壳里剥出对方原来的身体。他无法阻止死亡,但希望至少以世俗的方式埋葬每一个死去的人。这些靠吸取人血为生的寄生植物尽管柔软,韧性却不可估量,当它们交结成网,硬度堪比树木。杜彧只能一刀一刀地扎进去,挑开薄弱的脉络,再一片片削落它们,绿油油的浆液淋在他的手心里,很滑,类似血的触感,除了它是凉的。中途他停下咳嗽了很多次,有一团淤血积压在他心头——他的每一刀,都仿佛是在切割自己的内脏,排不出的污血便只能汇成一汪压迫心房,痛到极致后变成一种迟钝的堵塞感。“别割了。”艾莉卡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他身后,“他被吃掉了。”杜彧低头看,手中的刀刃已经将虬结的藤蔓根茎挑穿到一个足以刺破人体的深度,如果植物里包裹的是肉身,那他现在割一定是人的血肉。可是并没有,根茎深处依然是缠绕的根茎。里面的人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被吃掉了。杜彧胃里剧烈抽搐,他猛地扑到旁边,撕心裂肺的干呕,像是要把腹腔内破碎的肝胆肚肠一并吐出来。但他的身体里也没什么都没有。他听说过有一种酷刑,能让人死得极度痛苦,是用一根木桩贯穿人的身体,再把木桩埋到地里,人不会立刻死,而是在失血和疼痛的折磨中一点点感受生命流逝。杜彧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那被串在木桩上的将死之人。不是他失去了郁臻,他们才认识不久,谈不上得到或失去;是他记忆、梦境、幻觉……什么都好,那些重叠的虚幻的多重时空里的每一个他,同时失去了陪伴在身边的人。他还很年轻,在过去的成长中受过的仅仅是些皮肉伤,也疼,但总能恢复长好。这一次却犹如被夺走了二分之一的自己,再也长不回来了。以他的经历,甚至无法解析这痛苦的来源和构成,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被什么人爱过。——那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连这困惑而不得解的苦闷,也成为痛苦的一部分,把他撕成粉碎。这个世界没有神,于是他抱住了那具残缺的躯体。——很奇特,数不清的新生藤蔓连接着破损的血肉之躯,一边死亡腐朽,一边生机盎然。他问那颗依然漂亮的头颅:——你能不能醒过来,告诉我?人在梦中有强烈情绪波动时,意识也会控制大脑作出同等的生理反应。比如流眼泪。杜彧的脸颊边有温热的眼泪划过,紧接着他便从噩梦中苏醒。或许惊醒和逃跑一样,都是对恐惧的规避反应。他是靠在墙边睡着的,手里还握着笔和速写手记本,房间还是那间冷清的石室,门边堆着小山高的废铁桌椅。是梦啊。他们仍被囚禁在沙漠岩层下的幽冷之地,外面是不知死活的人群,和嗜杀的异种生物。杜彧疲惫地坐直身,扶着额头道:“我做梦,梦见你被感染,变成一堆植物。”然而没人回答他。他抬眸寻人,目光转去墙角,刺目的绿意充斥了他的视野。新嫩的绿色藤蔓间有一颗漂亮头颅,垂着浓长的眼睫,静谧安详。杜彧发疯似的冲过去——他先是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臂,皮开肉绽,疼且真实。不,他的每一个梦都很真实。如果这里是现实,那他梦中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里?如果这里也是梦,那他的现实又在哪里?他的思维、理智化作一盘聚不拢的散沙,迫使他放弃思考。杜彧仅凭本能地,找出他一路小心保存的制冷盒,他拿出全部的血清,走到墙角结成网状的藤蔓植物前。冷血一点讲,这像一件装置艺术作品。翠绿的叶蔓攀附于光滑的石头表面,根茎交错编织结网,一具残缺的人身连接着植物根须,血管经络和茎干完全融为一体,类似某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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