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莫在我眼皮底下耍这等把戏!”
江彬深深一拜。
那俯身而下的距离,便是所谓君臣之别了。
翌日,正德皇帝便命内阁首辅李东阳拟旨,令宣府军三千与京师对调操练,李首辅当日便上疏十不便:
“京边各有分地,有急互相应援,今无事而动,不便一也;
以不习战阵者尝边,隳国威,不便二也;
内师遽出,耳目惊疑,不便三也。京军倚恃内势,或至淫掠不律,将官护短,穷边隐忍不敢言,不便四也;
边军入内,狎恩市爱,傲睨军民,蔑视官府,不便五也;
违远乡井,抛弃骨肉,或风气寒暖不宜,或道里供给不续,不便六也;
粮草之外,必有行粮,布花之外,更须赏赉,非紧急不得已之时,为糜费无极之计,不便七也;
往来交错,日无宁息,或变起于道途,或患生于肘腋,不便八也;
露京营之空虚,示中国之单弱,不便九也;
西北诸边,见报声息,唇齿之地,正须策应,脱有疏失,咎将谁归?不便十也。”
江彬看后也并不惊讶,只正德皇帝抚着那奏章道:“李首辅也工于书法,却谦虚说不如徐霖。”
江彬是知道李东阳的,他十七岁中进士后便平步青云,先后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太常寺少卿、礼部右侍郎。四十三岁时任文渊阁大学士。孝宗朱祐樘去世前,将正德皇帝托付给了刘健、谢迁与李东阳。刘健、谢迁在与刘瑾的争锋相对中锋芒毕露,最终被正德皇帝批了辞呈黯然退场。而李东阳却留了下来,在昔日挚友的奚落与同僚的冷嘲热讽中不动声色,直到出任首辅,与同门师弟杨一清联合张永一举铲除了刘瑾一党。然自刘瑾伏诛之日起,李东阳便萌生了退意。
“他总说要致仕让贤,我总也不准……”
正德皇帝还记得,他年少时,李东阳手把手地教他练字,那大草劲丽苍古、玲珑飞动,不可按抑,亦如他的才情,他的为人。
“可如今,怕是留不住了。”
第二日,正德皇帝不理会群臣谏奏,早朝后便守在奉天门之东的文渊阁门外索取草敕。
忠心耿耿的梁储出来劝了劝,不顶用。
持正不挠的蒋冕出来劝了劝,不顶用。
身体已无恙的杨一清出来劝了劝,依旧不顶用。
被正德皇帝拉着当垫背的江彬,时不时被出来劝谏的内阁大学士“报以青睐”,简直如芒在背,但一直等到未时,再未有内阁出来劝谏。
正德皇帝总觉着这群缩在文渊阁里的大学士定在密谋什么,果不其然,片刻后,内阁中资历最浅的刘忠走了出来,他朝正德皇帝笑了笑,随后放了只鸽子。那鸽子扑棱着翅膀从正德皇帝头顶飞过去,一刹那遮住日头,待正德皇帝适应了阳光才觉着似有一物坠在了自己的翼善冠上。
“它昨夜吃了糙米。”江彬对着那一坨黑白相间有条不紊地分析。
正德皇帝于是下令让锦衣卫速速去截获那只敢对天子不敬的鸽子。待那两名锦衣卫飞檐走壁的终于于谨身殿外追上那只鸽子时,却发现它已窝在一人怀里。
那人对两名气喘吁吁的锦衣卫笑了笑,当着他们的面撕碎了本绑在鸽腿上的纸条,扬手一抛,看着它兴高采烈地飞走。
正德皇帝与江彬原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盼到那两名锦衣卫回来,手中却无鸽子,正德皇帝刚想斥责,就见他们身后远远还跟了一人。
江彬尚未看清那人形貌,正德皇帝已一把拉着他朝奉天门一路狂奔。
江彬被拖得莫名,回头看一眼,却因离得远而看不清那人眉目,观其衣着该只是个二品官,只不知为何会让正德皇帝惊慌失色、避之不及。